日子在宫墙内的光影流转中悄然滑过。秦十鸢说到做到,没过两日,那把名为“傲影”的宝剑,便由三年一直跟在秦十鸢身边冬序,亲自送到了檀府。
剑匣打开的那一刻,饶是檀言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剑身并非想象中的夺目璀璨,而是一种沉静的、仿佛敛尽月华水光的青灰色,流畅的线条从剑格处延伸至锋锐的剑尖,靠近剑脊处隐隐有细密如鱼鳞的锻纹,光华内蕴。剑鞘是素雅的墨色鲨鱼皮,却配着血红色丝绦,整把剑清冽孤高,却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气供,与“傲影”之名无比契合。它安静地躺在锦缎中,无声诉说着前朝匠人的心血与时光的沉淀。
“殿下说,此剑名‘傲影’,轻灵锋利,正合檀公子的身手。”冬序声音温和,带着对公主心意的了然,“殿下还说……”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让公子不必多想,好好用它便是。若觉得不趁手,或是想换别的,只管跟殿下说。”
檀言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剑匣,指尖触到冰凉滑润的剑鞘,心头那股暖意再次涌起,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与郑重。他深深躬身:“请冬序代檀言谢殿下赏赐!此剑……甚好,属下……感激不尽!”
冬序含笑点头:“公子的心意,奴婢定当转达。”她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檀言捧着剑匣,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抽出“傲影”,手腕微动,挽了个极轻极缓的剑花。剑身划破空气,竟只带起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秋风吹皱湖面般的清吟,轻盈得不可思议,与他惯用的制式佩剑的沉重感截然不同。这剑看着死板沉重却有着几分灵气,那夜绞剑时,那股被巧妙牵引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手上,只是这一次,换成了这把“傲影”在呼应着他。
檀言止住剑,伸手取下自己腰间原配剑上的剑穗,云雀结干净工整泛着红,檀言顿了顿,还是把它系了上去,只是在手指触碰到原来那条红色的原来红绦时,却没把它取下。
“好剑!”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檀言一惊,连忙收剑回鞘,转身行礼:“义父!”
檀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檀言手中的“傲影”上。他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剑鞘和露出的剑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又化为复杂的叹息。“殿下……真是……”他摇摇头,终究没说出“胡闹”二字,只道:“既已赐下,便好生珍惜。此剑非凡品,莫要辜负了它,更莫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他特意强调了“赤诚之心”,目光深深地看着檀言。
“是,义父!孩儿谨记!”檀言肃然应道。他明白义父的担忧,也更深地体会到了公主那份毫无杂质的赤诚。
檀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殿下性子虽跳脱,但心地纯善。她待人以真,你只需以忠义相报便是。日常护卫,更要加倍用心,不可因殿下亲近便失了分寸,反生祸端。明白吗?”
“孩儿明白!定当恪尽职守,护卫殿下周全!”檀言的回答掷地有声。这把“傲影”,于他而言,已不仅是一份厚赐,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
自那日后,暖阁的氛围似乎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元旦日近,秦十鸢依旧时常溜来找冯骥玩耍,有时是学些新奇招式,有时是抱怨宫规烦闷,更多时候是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分享着宫里的新鲜事。而檀言,作为檀晖的专属"护卫",也成了她目光偶尔会停留的对象。
“喂,檀木头!”一日午后,阳光正好,秦十鸢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看冯骥和檀晖下棋,忽然扭头冲着侍立在一旁的檀言喊道,“‘傲影’用着可顺手?”
檀言立刻躬身:“回殿下,此剑轻灵锋锐,得心应手,属下……感激不尽。”
“那就好!”秦十鸢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棋盘,“师傅,你又耍赖!这步棋不算!”她跳起来去抓冯骥的手。
“哎哟,小祖宗!观棋不语真君子!”冯骥一边躲一边嚷,棋盘被带得一阵乱响。
檀晖无奈地看着闹作一团的师徒俩,对着檀言微微摇头,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檀言也忍不住微微牵动嘴角。这位小殿下,总能轻易打破暖阁的沉静,带来鲜活的气息。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也少了最初那份“公主殿下”的疏离,多了几分熟稔的随意,虽然依旧带着天家贵胄的天然矜贵,却不再让他感到窒息的压力。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知道那把剑好不好用。
又过了些时日,秦十鸢不知从哪里听说檀言箭术也颇为精湛,便央着冯骥,要“见识见识”。冯骥自然乐得宠她,但这次却略显得犹豫,专门亲自去问了檀晖意见,在得到许可,立刻吩咐人在暖阁后的小校场布置箭靶。
檀言握着“傲影”站在一旁,看着公主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张小巧的角弓。冯骥正手把手地教她搭箭的姿势。
“乖徒儿,手臂要稳,目光要专注……”冯骥耐心地指导。
秦十鸢学得很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她用力拉开弓弦,瞄准不远处的靶子,然后松手——“嗖!”箭矢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离靶心足有八丈远,软绵绵地插在了草地上。
“哎呀!”秦十鸢懊恼地跺了跺脚。
冯骥哈哈大笑:“无妨无妨,第一次嘛!来来,再试一次!在你幼时就数箭使的最不好,慢点来,慢点来。 ”
"幼时那…那只是弓对我来说过重了。"秦十鸢撅着嘴,冯骥看着秦十鸢轻柔的笑:"是是是,我的徒儿就是精通十八般武艺。″ "那是!"又试了几次,结果大同小异。秦十鸢有些气馁,目光瞥向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檀言,忽然眼睛一亮:“檀言!你来!让本宫看看,是不是这靶子有问题!”
檀言一愣,看向冯骥和檀晖。冯骥立刻点头,笑容满面:“对对,檀小子,露一手给临安瞧瞧!也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真功夫!”檀晖虽没说话,但眼神是默许的。
檀言深吸一口气,放下“傲影”,走到箭架旁,选了一张与自己臂力相合的长弓。他站定,搭箭,开弓,动作流畅而沉稳,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韵律感。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专注的目光锁定远处的靶心,整个人仿佛与手中的弓融为一体。
“嗖——!”
箭矢破空,带着凌厉的呼啸,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红色靶心的正中央!箭羽犹自震颤。
“哇!”秦十鸢忍不住惊呼出声,小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用力拍手,“好!真厉害!比师傅强多了!”她毫不吝啬地夸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檀言,满是纯粹的欣赏。
冯骥故意板起脸:“小没良心的!这就嫌师傅了?”
檀晖看着檀言收弓时那沉稳依旧、并无半分骄矜之色的姿态,再看看公主那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心头最后那点忧虑也如初春的薄冰般悄然化去。他捻须微笑,眼中是长辈看后辈有所成就时的欣慰。也许,冯骥说得对,殿下这份纯然的欣赏,对檀言而言,未必不是一种激励和造化。
檀言被公主那直白热烈的夸奖弄得耳根微红,连忙躬身:“殿下谬赞,属下不敢当。是……是殿下慧眼,此弓甚好。”他下意识地将功劳推给了弓,引得秦十鸢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好啦好啦,知道是你厉害!”秦十鸢摆摆手,忽然又想到什么,跑到檀言面前,仰着小脸,带着点狡黠,“檀木头,你教我射箭好不好?我让师傅歇会儿!”
檀言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檀晖。教公主射箭?这……这于礼不合啊!
檀晖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冯骥却抢先一步,乐呵呵地把他拉到一边:“哎呀晖晖,让孩子们玩玩嘛!临安想学是好事!檀小子箭术扎实,教得肯定比我这老家伙细致!走走走,咱们喝茶去,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琢磨去!”不由分说就把檀晖往暖阁里推。
檀晖被冯骥推搡着,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檀言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兴致勃勃的公主面前,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始。而秦十鸢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那张小弓,仰着脸,眼中是满满的好奇和期待。看着那毫无阴霾的明亮眼神,檀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冯骥拉走了。罢了,有他看着,总不至于出大乱子。殿下开心就好。
小校场上,只剩下秦十鸢和檀言。
“檀木头,快教我呀!先教我怎么站?”秦十鸢模仿着檀言刚才的样子,却站得歪歪扭扭。
檀言定了定神,抛开杂念。既然殿下想学,义父和冯老将军也默许了,他便尽心教好。他走到秦十鸢侧后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声音平稳地开始指导:“殿下,请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下沉……对,腰背挺直,目视前方靶心……左臂要稳,像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动作要领都讲解得细致入微。秦十鸢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依旧生涩,但那股专注劲儿让檀言也不由得更加耐心。他偶尔会虚虚地比划一下,纠正她手臂的姿势,指尖始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绝无半分逾越。
“好,稳住……拉弦……感受手臂和背部的力量……对,就是这样……放!”
“嗖!”这一次,箭矢虽然依旧偏离靶心,却稳稳地扎在了靶子边缘的木框上!
“中了!我射中了!”秦十鸢高兴地跳了起来,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她转头看向檀言,笑容明媚得如同盛放的春花,“檀言!你看!”
那一刻,檀言看着公主纯粹无邪的笑脸,心口仿佛被温暖的阳光熨帖过。所有的惶恐、所有的身份隔阂,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明媚的笑容冲淡了。他微微躬身,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殿下聪慧,一点即通。是殿下自己努力的结果。”
暖阁内,檀晖和冯骥隔窗望着校场上那和谐的一幕——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开心。檀晖脸上最后一丝紧绷也松弛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香氤氲中,是岁月静好的安然。冯骥则得意地冲他挑眉:“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咱徒儿,就是个小天才!檀小子能得她这份青眼,是他的福气,也是咱们的福气!来来来,喝茶,喝茶!” 檀晖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可突然却正色了几分:"安华,殿下真元旦就走?" 冯骥听见檀晖叫他小字,不由得顿了顿,随时又变为那开朗的神色:"定是,临安定好的行程定是不会改变的,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你这个老骨头,也想和临安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比武大会?" 檀晖放下茶盏:"这是什么话,″话风一转带着前所未有的正式"最近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都不太太平啊,"檀晖看向远方叹气"我只是担心……"冯骥″呼″的放下茶盏:"我徒儿,那是会畏惧这些风险的人吗,再说了,我徒儿天资聪慧,善通武艺…″ "是是是…所以我才说只是担心。" ″不需要!"冯骥摆手,暖阁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檀晖坐在他面前把茶一饮而尽的冯骥,叹了口气:"让檀言默默跟着殿下保护她,你认为怎么样?" 冯骥脸上早已没了笑容:"檀小子,他那功夫还没我家徒弟好呢。″ "这我知道,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 ″是,殿下三年才回来一次,何况现在又有外国又对我国虎视眈眈的,江湖上也有些门派动荡,陛下也是关心十鸢殿下的安危,万一哪天殿下身份暴露,你难道想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强敌吗,所以我们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檀言知根知底的最为合适。″ "你!"冯骥气恼的端起茶盏,刚想喝却发现茶已被自己一饮而尽了,无奈只好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檀晖看着冯骥笑着为他添茶:"放手,他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冯骥双手抱胸:"你也真是这种事情也不提前跟我说,不过先别让临安知道啊,不然到时她玩的也不自在,让檀小子自己远远跟着就行。″ "好…″
阳光洒满庭院,金钏的清脆仿佛还在耳边,而暖阁内外,流淌着的是一种名为“宠溺”与“赤诚”的暖流,将所有的规矩和束缚都悄然融化在了一片和煦的温情之中。那把名为“傲影”的剑,静静地倚在门边,清冷的剑身也仿佛沾染了这人间的暖意,折射出温润的光泽。檀言知道,守护这份纯粹的笑容,便是他握紧“傲影”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