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有。”原霜认真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安。
回应她的，却是段林砚沉默的注视。
段林砚会不会觉得，她们食梦貘都很矫情啊？
“那你先说。”她垂着眼睫，轻声开口，把话题小心翼翼地推向他。
段林砚的声音平静，情绪却听不太出来：“第一，不要随意打扰我，有事先找管家。”
“好好好，我刚刚忘记了！”原霜立刻举手投降似的认错，语速飞快。
“第二，找我需要穿好衣服。”
原霜低头看了眼自己。
过膝的七分裤、规规矩矩的短袖睡衣，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
哪里没穿好呢？
段林砚语气略重了一分，“我是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穿着睡衣来找我。”
“哦。”原霜慢半拍地点头，反应迟了一拍。
“第三，我会带你一起去上班，但下班你自己打车回来，管家会给你开门。”
“知道了啦，我本来就是自己回来的啊。”她撇撇嘴，小声嘟囔。
“第四。”段林砚说到这，停顿了几秒：“不要和公司的人聊我的八卦。”
“我什……”原霜话到一半，脑海中闪过白天和艾琳对话的场景，顿时噤声。
她讪讪补充：“好，那我以后不告诉别人了。”
段林砚像是被她气笑了，“你……”
一声无奈的啧响从他嘴里轻轻吐出。他很明显想说点什么，却又懒得解释，只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时，原霜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管家恰好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件柔软的长款外套。
“霜小姐，穿这个吧。”王叔将衣服递给她，语气依旧温和。
原霜赶紧接过，小心地套在身上，拉好衣领，才再次抬头望向段林砚。
“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她试探着问。
段林砚靠在门边，没让也没挡，眉目沉静：“有什么事？”
原霜犹豫了一下，攥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我其实……是想问你，今天在公司大家的反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她轻声将下午的事一一说了出来，从卡布奇诺蛋糕，到她记住每个人的喜好，再到办公室里奇怪的气氛，她此时宛如一个虔诚的学生，询问段林砚为什么这份答卷获得了低分。
段林砚听到一半却抬手打断了她，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是全然的坦诚以待？哪怕是夫妻，也有各自保留的小秘密。”
原霜一怔，抬头看着他。
“你将别人不愿意展示的一面，突兀地提出来，哪怕是好意，她也不会高兴。”
空气静默了几秒。
“原来是这样……”原霜轻声重复，神情微微一黯，眼睛眨了眨，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忍住情绪。
所以段林砚梦中的那个陌生女人，也是他的小秘密吗？
“我明白了，我会保守你的秘密的。”
原霜低头，目光盯着自己鞋尖，脑子里嗡嗡的。
“我不是责怪你。”段林砚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不算温和，但比刚才轻了些，“你是太用力了。
原霜抬头，有些不明白：“用力？”
“你太想向他们展示自己，可惜方式不对。”他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人不是被打动的机器，你投其所好，并不代表他们就该感激。”
原霜怔怔地听着，小声道：“那要怎么才算是对的？”
段林砚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可以慢一点。别一上来就让人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哪怕你真的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可那不是骗他们吗？”她有些犹豫地问。
“不是骗，是礼貌。”段林砚转身往屋内走了一步，“是让他们有选择对你坦白，或保留的权利。”
“更何况和只有工作交集的同事，你要好好考虑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和她们做朋友。”
原霜站在门口，抱着外套想了很久，才轻轻应了一声：“我会记住的。”
段林砚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原霜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快走到楼梯口时，段林砚忽然叫住她：“原霜。”
她回头，眼睛亮了一点。
“下次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以先问我。”他语气仍淡淡的，但原霜却听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耐心。
原霜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回到房间后却久久失眠，和人类相处这一段时间后她竟然也染上了这样的换习惯！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心情闷闷的，她竟然会开始在意人类的情绪了。
她侧身蜷缩着，带上了眼罩，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天澜的员工依旧敬业地带着眼罩睡觉，原霜踏过充满梦泡的纯白空间里看着艾琳她们的梦境。
原霜轻轻踏入其中，每一个梦泡在她指尖掠过时都微微震颤。她俯身靠近一颗泛着灰光的梦泡，是艾琳的。
梦境缓缓展开，灰蒙蒙一片。
她看到艾琳独自在商场里走着，步伐警觉，肩膀微微紧绷。突然，艾琳猛地回头，脸色骤变。
她快步冲向电梯，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将电梯的每一层楼都按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到达某层后，她像被追猎的动物般冲出电梯，躲进了女洗手间。
原霜眉头微皱。
艾琳试图掏出手机报警，可屏幕上却跳出“电量耗尽”的提示。她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眼眶红了，几乎要哭出声。
而这时，梦境里响起了脚步声。
沉稳、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
“哒、哒、哒。”
脚步声越靠越近，在瓷砖地板上回荡。厕所的隔间门在她眼前一扇扇被推开，艾琳捂住嘴拼命屏住呼吸，泪水从脸颊滑落。
原霜在梦外凝视着，眼神微沉，她抬手正准备介入，将这个梦吃掉。
可下一秒，隔间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梦中那位让艾琳惊惧不已的“恶意”现身了。
黑色卫衣，长发垂落，神情冷漠。
是她自己。
原霜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是……她害怕的东西吗？”她低下头。
她曾看过艾琳的梦。那个在小城市长大的女孩，独自闯入喧嚣的大都会，努力拼搏，在所有人面前都维持着毫无破绽的形象。
她自律、优秀、完美。
可现在原霜才意识到，自己随口送出的那块蛋糕，就像在那副精致的人设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她不是人类，没经历过艾琳那样的人生，也不理解努力维持完美人设的辛苦。
艾琳作为中层管理，如同一根紧绷的琴弦，外表闪着光，内部却一触即断。
在梦里，她看到艾琳紧张想要掩饰的神情。
那不是讨厌她，而是惧怕被人识破。
她终于明白，连刚进公司的自己都能看出艾琳在装作不吃甜食。
那么，其他人呢？又会怎么议论？
重要的是吃甜食吗，当然不是，原霜已经明白了，即使这件事只有原霜知道。
“原来我不是在分享温暖，而是在戳破她的伪装。”原霜愣愣地想，胸口发闷。
第二天清晨，原霜顶着厚重的黑眼圈走出房间，正好撞上刚从楼下书房出来的段林砚。
他手中夹着一叠合同，眉头微蹙，见她一脸疲惫，脚步顿了顿。
“我好像懂了。”原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着点认真。
“嗯？”段林砚随手翻着合同，在她身旁坐下。
在司机开车去天澜的路上时，原霜叫住了司机：
“在这停一下，好吗？”她指了指街角面包店，语气里却没有之前的兴致勃勃。
“又要买？”段林砚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没再多问。
再回到公司，原霜拎着满满一袋早餐，将烤好的土司分给每一个人。
“刘哥，你是不是喜欢这个肉松的？”她笑着递过去，低声轻咳两声，模仿在梦境里看到的办公室社交场合。
“没有啊！”被叫做刘哥的眼镜男条件反射地否认。
“噢噢，我记错了。”原霜连忙摆手，“我最近熬夜熬糊涂了，把人弄混了。”
她语气轻松，看不出半点异样，好像真的只是顺口搞错一样。
“艾琳姐不吃甜的，我给你带了无糖口味。”原霜见艾琳端着杯子走来，叫住了她。
“也不是完全不吃啦。”艾琳神色微妙地接过。
“诶，我这记性！”原霜拍了拍脑袋。
艾琳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过了：“谢了。”
原霜笑着点点头，她明白艾琳害怕的，是一个刚进公司的人，竟能如此轻易洞察她连熟人都未必知晓的细节，那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感，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
原霜低头整理着面包袋子，把这一课默默记在心里。
不止是艾琳，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们或许看起来平静又能自洽，但在被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都会下意识地回避。
段林砚也不例外。
原霜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半片土司，笑容一点一点收回。
昨晚，她在不经意间，又走进了段林砚不愿提及的记忆。
那个他极力掩藏，不愿让人看见的角落，在梦境里毫不遮掩的展现在了原霜面前。
可这一次，她没有像面对艾琳那样贸然开口。
她只是将那个秘密轻轻地藏了起来。
等到段林砚愿意和她分享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