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50,冰场。
南亦温提前到了,发现冰场空无一人。他换好冰鞋,漫无目的地滑了两圈,突然听到器材室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推开门,他看到江君誉单膝跪地,右手按着右膝,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地上散落着几卷绷带和一瓶药酒。
"......江队?"
江君誉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出去。"
南亦温没动,反而蹲下来捡起药酒:"需要帮忙吗?"
"不用。"江君誉撑着墙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你先去冰场。"
南亦温盯着他苍白的嘴唇看了两秒,突然笑了:"行啊,那你待会儿别嫌我滑得烂。"
他转身往外走,却在门口停下:"对了,我爷爷是老中医,从小教我按摩。你要是疼得厉害......"
不需要。"江君誉打断他,声音冷硬。
南亦温耸耸肩,关上了门。
江君誉终于出现,右膝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没提刚才的事,直接滑到南亦温面前:"先练交接。"
南亦温难得没顶嘴,乖乖跟着他练了起来。但练了不到半小时,他就发现江君誉的右腿明显使不上力,每次压弯都会微微皱眉。
"江队,"南亦温突然停下,"要不今天先练到这儿?" 。
江君誉头也不抬:"继续。"
"你膝盖......"
"我说继续。"江君誉的声音像淬了冰。
南亦温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啊,那咱们玩个游戏。"他指了指远处的标志桶,"谁先滑到那儿,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江君眯起眼睛:"幼稚。"
"不敢?"南亦温挑衅地挑眉。
江君誉没说话,直接摆出起跑姿势。
哨声响起,两人同时冲出。南亦温的爆发力依旧惊人,但这次他没尽全力,始终落后江君誉半个身位。快到终点时,他突然加速,假装要超车。江君誉果然上当,猛地发力冲刺——
"嘶......"江君誉在过线后踉跄了一下,右膝一软。
南亦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够了,今天到此为止。"
江君誉甩开他的手:"你故意的。"
"是啊。"南亦温坦然承认,"我赢了,所以我的条件是——现在立刻回去休息。"
江君誉愣住了。
"别这么看我,"南亦温转身往场边滑,"我可不想下个月队内测试赛上少个对手。"
江君誉站在原地,看着南亦温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聒噪的新人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晚上9:00,宿舍。
南亦温推开门,发现江君誉的床铺空着。
"江队呢?"他问正在玩手机的蒋舟。
"医务室吧,"蒋舟头也不抬,"队医每周三晚上给他做理疗。"
医务室的灯光惨白,照在江君裸露的右膝上。
关节处肿胀明显,皮肤绷得发亮,几道手术疤痕像蜈蚣般盘踞在髌骨周围。队医宋大夫的指尖刚按上内侧韧带,江君誉的小腿肌肉就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积液比上周多了。"宋大夫拧开超声波仪,"训练量没减?"
江君誉盯着墙上挂着的训练计划表:"正常训练。"
"胡闹!"探头压上膝盖的瞬间,江君誉的指甲陷进了掌心,"半月板边缘都磨出毛边了,再这样下去......"
"能撑到全国赛就行。"
冰凉的耦合剂顺着膝弯往下淌。江君誉右腿的肌肉线条依然漂亮,但宋大夫知道,这下面藏着多少损伤——韧带松弛,软骨退化,去年手术植入的钢钉还没取出来。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江队?你在里面吗?"南亦温的声音由远及近,"教练让我来拿......"
门被推开的声音。江君誉一把扯过旁边的毛巾盖住膝盖,但南亦温已经看见了——那条毛巾根本遮不住肿胀的关节,也遮不住治疗台上散落的止痛贴和注射器。
空气凝固了两秒。
南亦温的目光从江君誉的膝盖移到宋大夫手中的超声波仪,喉结动了动:"......要帮忙吗?"
"不用。"江君誉的声音比医疗器械还冷。
宋大夫轻咳一声:"小南啊,把门带上。"
南亦温没动。他盯着江君誉发白的指节看了会儿,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云南白药喷雾,效果还行。"
"队里有配。"
"这个不一样。"南亦温把袋子放在最近的架子上,"加了薄荷脑,能麻痹神经末梢。"顿了顿,"不影响反应速度。"
江君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南亦温耸耸肩:"蒋舟说的,你拒绝打封闭。"
超声波仪发出单调的嗡鸣。宋大夫适时插话:"小南,去把理疗灯打开。"
南亦温转身去摆弄仪器,故意把开关按得啪啪响。江君誉看着那个背影,想起今天训练时南亦温突然减弱的对抗强度——原来早就被看出来了。
"好了。"宋大夫关掉仪器,"今晚别碰水。"
江君誉放下裤腿时动作很慢。南亦温假装没看见他扶墙的那一下,只是把喷雾又往前推了推:"一天三次。"
"不需要。"
"随你。"南亦温转身往外走,"放这儿了。"
门关上后,宋大夫叹了口气:"那孩子说得对,薄荷脑确实能止痛。"
江君誉盯着架子上的塑料袋。很普通的药店包装,但封口处歪歪扭扭贴了张便签条,上面画了个呲牙笑的简笔小人。
"对了,"宋大夫突然说,"下周的体能测试,你最好......"
"照常参加。"江君誉站起身,右腿吃重时肌肉明显抖了一下,但步态很快调整正常。他走到架子前,把喷雾塞进了训练包最底层。
走廊尽头,南亦温靠在窗边啃苹果,看见江君誉出来时挑了挑眉。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君誉的步子似乎顿了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南亦温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核精准投进垃圾桶。冰场方向传来熟悉的滑冰声——那种特殊的、带着轻微不平衡的蹬冰节奏,他今天已经听得太熟了。
"倔死你算了。"南亦温小声嘀咕,却转身往冰场走去。
冰场的灯光在深夜依然亮着。
南亦温推开大门时,江君誉正在练习弯道过弯。他的动作依然标准,但南亦温一眼就看出问题——右膝不敢完全压下去,导致出弯时速度慢了0.3秒。
"医务室溜出来就为了加练?"南亦温靠在挡板上,声音在空旷的冰场里格外清晰。
江君誉的动作顿了一下,没理他,继续滑行。
南亦温也不恼,慢悠悠地换上冰鞋,一个蹬冰滑到场中央,正好挡住江君誉的路线。两人差点撞上,江君誉急停时右膝明显晃了晃。
"让开。"
"不让。"南亦温抱着手臂,"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拼命。"
江君誉的眼神冷得像冰:"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南亦温指了指墙上的训练表,"下个月队内赛,我可不想你拉低我们队”
江君誉的呼吸微微急促,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他绕过南亦温继续滑行,但这次南亦温没追,只是大声说:"你右膝不敢压弯,出弯速度比平时慢了12%。"
江君誉猛地刹住。
"而且你左肩下意识往右偏,是在代偿膝盖的受力。"南亦温滑到他面前,"这些毛病在正式比赛里会被对手针对到死。"
冰场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江君誉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突然摘下护目镜:"你想怎样?"
"教你个办法。"南亦温突然压低声音,"我爷爷教的,能减轻膝盖压力。"
江君誉眯起眼睛。
"不信?"南亦温转身滑向弯道,"看好了。"
他的起跑姿势很奇怪——不是标准的蹲踞式,而是半蹲,重心比常规高出5公分左右。进入弯道时,他没有像教科书那样大幅倾斜,而是用一连串小幅度调整保持平衡。
江君誉怔住了。这种滑法违背了所有训练准则,但南亦温的出弯速度居然比标准动作还快。
"野路子。"江君誉评价,但眼神已经变了。
"但有用。"南亦温滑回来,额头沁着汗,"重心高确实损失一点入弯速度,但出弯更快,而且膝盖受力减少40%。"
江君誉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冰鞋。
"要试试吗?"南亦温递过护目镜,"就当......"他歪头想了想,"队友之间的技术交流?"
凌晨两点十七分,冰场的监控录像记录下奇怪的一幕——省队最恪守规则的队长,正在学习一个野路子选手的非标准动作。更奇怪的是,当江君誉第一次成功用这个姿势完成弯道时,南亦温居然伸手和他击了个掌。
而放在休息长椅上的那瓶云南白药喷雾,不知何时已经被用掉了小半瓶。
凌晨3:12,冰场的灯终于熄灭。
南亦温走在前面,嘴里哼着跑调的歌,身后的江君誉沉默地跟着,右膝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但心里却涌动着说不清的烦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击掌时,南亦温的掌心烫得惊人,像一团不合时宜的火。
"明天继续?"南亦温在宿舍楼下突然转身,路灯在他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
江君誉没回答,目光却越过他,落在远处——教练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前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总教练,另一个......
江君誉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挺拔的背影,那件熟悉的深蓝色外套——是他父亲江温行。
南亦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
"回去睡觉。"江君誉的声音冷得刺骨,"明天训练照常。"
他大步离开,右膝的旧伤隐隐作痛,却比不上胸口那股莫名的窒息感。南亦温站在原地,看着江君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又回头望向教练办公室。
窗前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身。即使隔着这么远,南亦温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里的审视和压迫。
他突然明白了江君誉的反常。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南亦温摸了摸口袋里的药膏罐子,若有所思地抬头——队内赛的倒计时牌在夜色中猩红刺目:还剩1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