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5：00，省队训练基地。
晨雾像一层半透明的纱，笼罩着空荡的冰场。江君誉推开更衣室的门，金属铰链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腕表——比规定时间提前四十分钟，足够他完成热身。
右膝的旧伤在低温下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从储物柜底层取出止痛喷雾，熟练地喷在绷带覆盖的位置。冰凉感进入皮肤，短暂地麻痹了神经末梢。那个喷雾是南亦温前几天随手丢给他的。
"这么早？"
门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南亦温倚在门框上，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手里拎着半瓶没喝完的运动饮料。他的冰鞋随意地挂在肩上。
江君誉没有抬头，继续调整自己的冰刀弧度："你迟到了。"
"测试赛前加训又没规定时间。"南亦温打了个哈欠，随手把饮料瓶投向垃圾桶。瓶子在边缘转了一圈，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冰场照明灯突然全部亮起，刺眼的白光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暗。两人同时眯起眼睛，像被突然惊醒的猫科动物。
江君誉的冰刀率先接触冰面，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经过精密计算——蹬冰角度27度，身体倾斜45度，手臂摆动幅度控制在肩宽1.2倍。这种近乎苛刻的标准，是他父亲十年前就刻进他骨髓的训诫。
"你右腿收得太快了。"
南亦温不知何时滑到了他身侧，呼吸平稳得不像刚完成一组冲刺。他指了指江君誉的冰刀轨迹："看，这里本该有个连续弧线，但你因为膝盖不敢发力，提前收了刃。"
冰面上确实有两道突兀的断点。江君誉抿紧嘴唇，这是他上周开始尝试的非标准姿势留下的痕迹。
"多管闲事。"
南亦温耸耸肩，突然一个加速冲到前面。他的滑行姿势依然不够规范，但爆发力惊人。进入弯道时，他故意用了那个被教练组诟病的"高重心法"，出弯速度却比标准姿势快了0.3秒。
江君誉不自觉地观察着他的动作细节——南亦温的腰部发力方式很特别，像是把核心力量集中在某几个关键点，而不是均匀分布。这种野路子，却意外地适合他受伤的膝盖。
早上6:45，队员都急急忙忙来到冰场。
胡恺松滑过来时差点撞上挡板。他瞪大眼睛看着并肩训练的两人："你们...一起加练？"
"巧合。"江君誉摘下护目镜，雾气在镜片上凝结成霜。
蒋舟嚼着能量胶凑过来："听说今天要测500米和接力棒次？"他压低声音，"教练组在考虑让南亦温跑第三棒。"
江君誉擦冰刀的手停顿了0.5秒。按照惯例，第三棒是接力赛的关键转折点，向来由他亲自负责。
"怕我抢你位置？"南亦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呼吸的热气拂过他耳畔。
江君誉转身时冰刀在冰面刮出尖锐声响。两人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凝结的冰晶。
"凭你那不规范的弯道技术？"江君誉的声音像淬了冰，"先保证不摔出赛道再说。"
训练场的空气骤然凝固。胡恺松紧张地抓住蒋舟的手臂，后者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丁教练穿深蓝运动服走进冰场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原本喧闹的训练区瞬间安静，只有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江君誉的身体明显僵住了。那个男人——前省队总教练江温行，正用鹰隼般的目光巡视冰场，最后定格在自己儿子身上。
"江指导怎么来了..."蒋舟小声嘀咕。
南亦温敏锐地注意到，江君誉手指关节已经攥发白了。他不动声色地滑近半步，挡在了父子之间的视线路径上。
"继续训练。"江君誉突然开口，声音冷硬得不自然。他转身时右膝明显晃了一下，但很快调整成标准的滑行姿态。
南亦温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
早上9:00，战术分析室。
训练后的录像回放会上，丁教练反复播放着江君誉的弯道片段。
"入弯角度比标准少了5度。"江温突然指着屏幕，"这个缺陷会被对手针对。"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江君誉坐在角落，面无表情地记着笔记，钢笔尖在纸上戳出几个小洞。
南亦温突然举手："我觉得可以换个思路。"他调出自己上周的训练数据，"如果第三棒用高重心过弯，虽然入弯慢0.1秒，但出弯能快0.3秒。"
"胡闹！"江温行拍案而起，"这种野路子也配叫战术？"
"但有效。"南亦温直视着他，"江君誉的膝盖需要这种调整。"
会议室鸦雀无声。江君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大约两三个小时之后，江君誉转身去了医务室。
队医宋大夫拆开江君誉膝盖上的绷带，倒吸一口凉气："积液又增加了！测试赛你必须——"
"照常参加。"江君誉打断他，目光落在墙上全国锦标赛的海报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南亦温倚在门框上，手里抛接着那瓶熟悉的云南白药喷雾。
"偷听？"江君誉冷声道。
"光明正大地听。"南亦温把喷雾扔给他，"最新改良版，加了川穹。"
喷雾瓶上贴了张便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弯道示意图，旁边标注着角度和力度参数。江君誉盯着那张纸看了三秒，突然意识到这是专门为他受伤的膝盖设计的调整方案。
"为什么？"
南亦温已经走到走廊尽头，闻言回头笑了笑："因为我想在全国赛上，赢的是最好的江君誉。"
下午15:00 两个人又去冰场加训。
队内测试的倒计时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还剩3天。
冰面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滑过弯道。江君誉尝试着南亦温建议的发力方式，右膝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
"左肩！"南亦温在身后喊道，"再低两公分！"
江君誉调整姿势，奇迹般地，出弯速度提升了0.2秒。他回头看了一眼，南亦温正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笑容灿烂得刺眼。
场边，江温行站在阴影处，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手中攥着一份刚从德国寄来的医疗报告，上面写着"膝关节软骨三级磨损"的诊断结果。
冰场的排气扇嗡嗡旋转，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冰面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谁也没注意到，看台最高处的座位上，前总教练的记事本翻开着一页，上面写着：观察名单：江君誉（伤病隐患）、南亦温（技术不规范但潜力巨大）
晚上21:47，省队男子宿舍307室。
蒋舟趴在床上噼里啪啦敲手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卧槽！教练组刚在群里发测试流程了！"
胡恺松的微信头像立刻弹出回复：明天500米分组出来了？@林教练
南亦温的头像紧接着跳出来：第二组第三个，完美避开江大魔王的死亡组
群聊界面安静了三十秒。
江君誉的头像终于出现：@南亦温你第三棒交接数据还没提交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南亦温脸上，他撇撇嘴，戳开相册里偷拍的江君誉训练视频。画面定格在那人压弯时绷紧的腰线，右膝护具在冰场灯光下泛着冷蓝色。
走廊尽头的洗衣房，洗衣机轰隆作响。胡恺松把运动服塞进滚筒，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江指导今天去找丁教练了。"
"肯定是为了他儿子。"蒋舟挤眉弄眼，"你们没看见下午江君誉加训时那个脸色..."
烘干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提示音。阴影里，江君誉拎着洗衣篮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两人瞬间噤声。
"训练服。"他简短地说，把一叠叠得棱角分明的队服放进洗衣机。转身时，右膝上新鲜的肌效贴从裤管边缘露出来。
蒋舟的微信突然震动。南亦温在三人小群里发了张照片——江君誉留在白板上的战术分析图，某个角落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
南亦温：赌五毛钱是他爸今天骂他的话
胡恺松：...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蒋舟：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居然没打死你！
回到宿舍里，南亦温翘着腿刷抖音，外放声里夹杂着"短道速滑犯规解析"的解说音。上铺突然传来书本合上的声响。
"吵。"
江君誉的声音从黑暗中砸下来。南亦温眯眼望去，那人床头还亮着平板冷光，屏幕上是德国某运动医学中心的页面。
"紧张？"南亦温把手机亮度调暗，"怕明天输给我？"
上铺传来布料摩擦声。江君誉翻了个身，阴影勾勒出他绷紧的肩胛线条："你连标准起跑姿势都做不好。"
"但我会赢。"南亦温按下暂停键，视频恰好停在江君誉去年全国锦锦标赛摔倒的镜头，"用我的方式。"
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蒋舟的床铺传来夸张的鼾声，显然在装睡。
晚上11：00省队的大群突然弹出消息。
丁教练： @全体成员，明早七点冰场集合，迟到的人取消测试资格。
微信突然弹出私聊窗口。
江君誉：医务室第三个柜子
江君誉：有你要的薄荷脑喷雾
消息显示已读后三分钟，南亦温才慢悠悠回复：这么关心我？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烁了十几秒，最终只发来一张图片——南亦温今天训练时严重变形的弯道轨迹截图，用红圈标出了三处技术失误。
南亦温笑着把手机扔到枕边。窗外，冰场的应急灯还亮着，像盏不会熄灭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