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雕花窗棂时,云幻正踮脚趴在妆台前。铜镜里映着个小人儿,藕荷色襦裙系得歪歪扭扭,发间珍珠步摇摇摇欲坠——这是她第十次尝试自己梳妆。乳母立在门边憋笑:“殿下若再扯断一根簪子,娘娘该把妆奁都锁起来了。”
“嬷嬷瞧这珠花多像糖葫芦!”她转身举起支赤金缠丝簪,腕间幻音铃叮当轻响。自那日试探过小宫女后,她便刻意将铃铛当作寻常饰物,只在无人时悄悄摩挲符咒。深宫岁月漫长,总要给自己留些秘密当消遣。
廊下传来木屐轻叩青砖的脆响。云澈拎着个竹篾编的蝈蝈笼跨进门,玉冠下的眉梢还沾着晨露:“御花园新逮的,比上回那只叫得响。”
云幻扑过去抢笼子,发间珠翠叮铃哐啷落了一地。蝈蝈在笼中振翅,震得竹篾簌簌作响,倒比教习嬷嬷的《女诫》生动百倍。她忽然想起现代那些困在玻璃箱里的仓鼠,指尖轻点笼门:“皇兄,我们给它起名叫‘大将军’可好?”
“随你。”云澈屈指弹她额间花钿,转身吩咐宫人:“把偏殿腾出来,给殿下的‘大将军’造个帅帐。”
午后的藏书阁浮动着陈墨香。云幻蜷在紫檀圈椅里,足尖够不着地,一晃一晃踢着空气。案上摊着本《云国风物志》,彩绘的市井百态让她恍惚——糖画艺人金勺流转,茶肆说书人折扇开合,勾栏瓦舍飘着胭脂色的酒旗。这些前世只能在电视剧里窥见的画面,如今竟真成了触手可及的生活。
“殿下,该习字了。”
教习嬷嬷捧着松烟墨迈进门槛,云幻哀叹着将脸埋进书页。狼毫笔杆比她手指还粗,写出的“永”字总像歪脖子柳树。腕间铃铛随动作轻晃,在宣纸上投下细碎光斑。
“嬷嬷,我手酸。”她眨巴着眼举起红肿的指尖,幻音铃恰到好处地轻颤三下。老妇人眼神忽而柔软,竟破天荒允她提前半刻歇息。
暮春的御花园最是热闹。云幻蹲在太湖石后,看宫娥们追逐着扑流萤。有个梳双螺髻的小丫头笨手笨脚,罗袜都被露水浸透了。她突然想起心理咨询室隔壁总摔跤的前台小妹,解下腰间香囊抛过去:“接着!撒些香粉就不打滑了。”
夜风拂过重檐时,她窝在皇后膝头听故事。凤仙花染就的指甲轻抚她发顶,讲的无非是嫦娥奔月、精卫填海,却因着母亲温软的嗓音格外动人。云幻把玩着皇后腰间的禁步,玉珏相击声与幻音铃的轻响缠作一处。
“幻儿近日笑得多了。”皇后忽然轻叹,指尖抚过她唇角梨涡。鎏金烛台上爆了朵灯花,映得满室暖黄。
就寝前,云幻将蝈蝈笼挂在床幔金钩上。月光漏过茜纱窗,在锦被上绣出疏影横斜。她摸出枕下藏着的油纸包,里头是白日偷藏的核桃酥——碎渣落在被褥上,明早又该惹乳母念叨。
值夜的宫灯次第熄灭,唯有幻音铃在腕间泛着幽微的光。云幻对着月光举起手臂,看符咒在粉墙上投出诡丽影子。远处传来更鼓声,她忽然吃吃笑起来:原来当个米虫公主,竟比当心理系毕业生快活得多。
蝈蝈在笼中振翅,应和着少女清浅的呼吸。朱墙外的夜色浓得像砚中墨,而她蜷在锦绣堆里,终于学会把前世的苦楚泡成今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