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露未晞，云幻踮脚趴在朱漆窗棂上，看宫女们捧着铜盆匆匆穿过回廊。她们垂首低眉，裙裾扫过青砖时像一群无声的蝶。皇后昨日罚了膳房一名小宫女，因她打碎了御赐的琉璃盏。此刻那宫女正跪在庭院中，脊背绷得笔直，指尖却不住抠着石缝里的青苔。
“撒谎……”云幻盯着她颤抖的肩胛，轻声自语。心理学课堂上教授说过，谎言会从指尖的焦躁、喉结的滚动、甚至睫毛眨动的频率里溢出来。
她摸了摸腕间冰凉的幻音铃。铃身符咒在晨光下泛着暗金光泽，仿佛蛊惑她伸手去摇。昨夜她偷偷翻遍寝殿，从一本残破的《云国异闻录》里读到“幻音摄魂”四字，却无详细记载。此刻那宫女心虚的模样，倒像是送上门的实验品。
“殿下，该用早膳了。”乳母端着玉碗走近，云幻突然捂住肚子：“嬷嬷，我肚子疼，想喝桂花蜜水！”趁着乳母转身去取，她提起裙角溜向庭院。六岁的身体跑起来跌跌撞撞，铃铛却像长在腕骨上似的，纹丝不动。
宫女听见脚步声慌忙叩首，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奴婢知错了，求殿下饶命！”
云幻蹲在她面前，嗅到一股淡淡的檀腥气——是冷汗浸透里衣的味道。她学着皇后哄自己时的语气，软声道：“琉璃盏真是你打碎的？”
宫女喉头滚动，睫毛扑簌如惊蛾：“是、是奴婢不当心……”
铃铛在袖中无声摇晃。云幻盯着宫女瞳孔骤然扩散的瞬间，突然想起毕业论文里引用的米尔格拉姆实验——当权威施加压力，普通人也会成为谎言的共谋。她将声音放得更轻，像把羽毛搔进对方耳蜗：“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符咒在铃身流转，宫女的眼神忽然涣散成雾。云幻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根丝线从铃铛钻进她颅骨，又顺着视线刺入宫女眼底：“琉璃盏原本放在哪儿？”
“在……在库房第三层楠木匣……”宫女机械地开口，唇色发白，“但今晨奴婢去取时，匣子已经空了。”
冷汗顺着云幻脊背滑落。她强忍着眩晕继续问：“谁碰过匣子？”
“掌事姑姑前夜独自进过库房，钥匙只有她和……”
“幻儿！”
太子的厉喝惊碎咒语般的氛围。云幻猛地攥紧铃铛，宫女如梦初醒般瘫软在地。云澈大步跨入院中，月白蟒袍扫过石阶溅起露水：“病才刚好，怎么又吹风？”
云幻仰头笑得无辜，袖中手指死死掐住铃身。眩晕化作细针在脑髓里游走，她听见自己甜脆的童声：“我来给皇兄摘桂花呀！”
云澈皱眉拎起她后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崽：“撒谎时眼珠转太快了。”
被拎回寝殿的路上，云幻将脸埋进兄长肩头偷笑。风掠过廊下铜铃，却不及她腕间那串死寂的铃铛可怖——方才宫女空洞的眼神，分明与心理咨询室里那些被催眠的来访者重叠。
乳母端来桂花蜜水时，她正盯着铃铛出神。甜腻的香气里，忽然掺进一缕血腥味。云幻转头望去，窗外跪着的宫女已被两个嬷嬷拖走，青砖上留着几道指甲抓挠的血痕。
“殿下莫看。”乳母慌忙合上窗棂。
云幻低头抿了口蜜水，任由甜味在舌尖炸开。原来这深宫里的谎言，比现代职场更腥膻直白。她摩挲着铃铛纹路，在心底描摹符咒走向——催眠不是读心术，而是凿开潜意识冰山的利镐。既然重活一世，她便要做那个执镐人。
暮色降临时，她在锦被下偷偷摇晃铃铛。铃音依旧无声，却震得枕边铜镜嗡嗡颤鸣。镜中六岁女童勾起唇角，那笑靥竟有几分王一凡熬夜啃心理学专著时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