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月已至。
西山围场的晨雾还未散尽,云幻的鹿皮小靴已陷进湿润的草甸。帷帽垂下的轻纱被风撩起又落下,将满目秋色滤成朦胧的琥珀光。远处传来号角声,惊起一群寒鸦,黑羽掠过天际时,恰似谁打翻了砚台。
"跟紧些。"
太子玄色披风扫过她腕间的幻音铃,金线绣的螭纹在朝阳下忽明忽暗。云澈不过十二三岁,脊背却已挺得如松似剑,腰间玉带扣着柄镶红宝石的短刀——那是上月秋狝时猎得白狐的赏赐。
帷帐内炭盆烧得正旺,烤栗子的甜香混着松脂气息扑面而来。云幻刚要摘下帷帽,忽听帐外马蹄声碎,金铁相击的脆响惊得她腕间铃铛一颤。
"殿下。"
少年嗓音清冽如新雪初融,帐帘掀起的瞬间,秋阳在他银甲上撞出炫目光斑。云幻隔着轻纱望去,只见来人剑眉斜飞入鬓,眸色却温润似墨玉,明明披着猎猎寒甲,腰间竟坠着枚白玉雕的兔子佩——正是太子去年生辰时亲手刻的拙作。
云澈随手抛去个橘子:"李硕,你这身银甲是要猎虎还是吓雁?"
"臣听闻殿下新得良弓,特来试甲。"被唤作李硕的少年单膝点地,卸甲时却先解了那枚玉兔佩小心搁在案头。银甲落地闷响里,云幻看清他鸦青常服上绣着松鹤暗纹,袖口金线锁边处还沾着墨痕,想是晨起刚抄完书便匆匆赶来。
云幻缩在炭盆旁装鹌鹑,帷帽流苏却随着偷瞄的动作簌簌作响。李硕斟茶的手顿了顿,忽然将鎏金暖手炉推到她跟前:"山间雾寒,殿下饮些姜茶驱寒罢。"
"你怎么知……"
"臣见公主鞋尖沾着晨露。"他垂眸将茶点摆成雁阵,"且太子殿下从不带宫娥围猎。"
云澈嗤笑出声,随手扯落云幻的帷帽。天光骤然涌入,她慌忙用袖口遮脸,却听李硕轻咳:"公主发间落着枫叶。"修长手指隔着帕子拈下片红枫,指尖在将触未触青丝时便收了回去,规矩得像丈量过尺寸。
帐外忽起喧哗,侍从来报围场惊了鹿群。云澈拎起角弓疾步而出,银护腕与李硕的玉带扣相击,叮当一声似某种暗号。云幻扒着帐缝偷看,见那玄色披风与松鹤纹衣袂并辔远去,恍若墨笔与银笺齐飞。
"公主可要试试小弩?"
李硕去而复返,掌心托着把缠金丝的袖弩。他半跪着教她扣动机括时,袖口松烟墨香混着冷杉气息萦绕而来,箭矢破空的刹那,云幻腕间幻音铃无风自颤——三十步外的草靶上,红心正插着支雀羽箭。
日昳时分,云幻抱着暖炉打盹,忽被一阵清越笛声惊醒。李硕独坐在枫树下,玉笛尾端系着的红穗子随风轻晃,吹的竟是太子晨起时哼过的边塞小调。暮色为他侧脸镀上金边,那枚玉兔佩在余晖中泛着暖光,像藏着段欲说还休的往事。
归途马车轧过满地碎金,云幻把玩着李硕赠的竹制响箭,忽听云澈轻笑:"李硕给你箭时,手抖得比玉团儿吃草还慌。"
她掀起车帘回望,见银甲少年仍在原地目送。暮色吞没围场时,他身影渐渐化作青黛山峦间一粒星子,唯有腰间玉佩还在记忆里明明灭灭。腕间幻音铃忽地发烫,云幻慌忙用袖口掩住——这深宫里的秘密,似乎又多了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