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妩的眼泪滴落在陆渊捏着她下颌的手背上，陆渊并非没见过女人流泪，然而这一滴泪，却灼得他指尖一抖。
好像有什么东西沿着手指流进了心里。
陆渊感觉到脑袋里膨胀得要裂开的痛，好似消停了些。他泛着血色的瞳孔，细微收缩了一下。
他薄唇抿紧，冷声问：“谁准你进来的？”
明妩浑身一震，倏然抬头。
烛火摇曳中，这张脸与记忆重合在一起。
剑眉入鬓，凤眼含星，只是那双曾对她温柔含笑的眸子，此刻却浸着刺骨的冷意，像淬了毒的刀刃。
明妩心里酸涩得厉害。
“夫……”
她颤着唇，还未唤出声，下颌便是一阵剧痛。
陆渊五指收紧，眼底血色翻涌：“说！”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烫得她浑身战栗。
明妩疼得眼泪直掉，却仍固执地睁大眼睛。
三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幻想着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扬州的烟雨巷口，他撑着伞含笑唤她“阿妩”；或许是在长安的某个角落，他风尘仆仆地寻来，说“我回来了”。
可她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夫君……我是阿妩啊……”
他，不认得她了吗？
陆渊瞳孔骤缩。
月光将他的侧脸割裂成明暗两半，额角青筋暴起，似在忍受极大痛楚。
“出去。”
他声音冷得骇人。
明妩却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腰。
“我不走！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你知道我这三年……”
话还没说完，强势的吻铺天盖地覆下来，将明妩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两唇相触的那一瞬间，明妩心头一阵悸动。她踮起脚尖，双手攀上他的后颈，热情地回应。
窗外北风卷着枯枝拍打着窗棂。
月光将纠缠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皮影戏里抵死缠绵的偶人。
夜风吹进来，明妩感觉到身上有些冷。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时已被拉开。
滚烫的掌心烙在腰间，激起阵阵激起。
忽然，腰间要穴被重重一按，她软倒在玄色衣袍间。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陆渊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将轻薄的衣料撑出狰狞脉络。
陆渊盯着怀中人雪白肌肤上印下的斑驳咬痕，染血的眸色晦暗不明。
这般失控，他还是头一次。
修长的手指悬在她脆弱的脖颈上，感受着指腹下传来的细微脉动。只要这么轻轻一用力……
昏迷中的明妩感觉到了危险，娥眉不安地蹙起。
陆渊俊脸上神情变幻。
须臾，他松开了手。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明妩肩上，将她整个包裹住。
“徐明。”
廊下立刻响起脚步声。
推门进来的徐明见到，被陆渊抱在怀里的明妩。先是一愣，随后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着人将夫人送回离院。”
“可相爷您身上的……”
陆渊眼风扫过，徐明顿时噤声。
谁人不知陆相从不说第二遍？那些听过两遍的，坟头草都已三尺高。
“属下遵命。”
徐明很快带来了两个嬷嬷，与一辆马车。两个嬷嬷从陆渊手上接过明妩，扶着她，上了马车。
待马车远去。
夜风卷着碎雪掠过回廊，忽听得"咔"一声轻响。
徐明回头，见陆渊指间捏着枚青玉耳坠，裂纹正蛛网般在玉面上蔓延。
月华如练，勾勒出陆渊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额前碎发间隐约可见细密冷汗。显然是药效还没有解。
"备冷水。"
"......是。"
徐明暗自咂舌，也不知道相爷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明明只要一个女人就可以解了身上的药效。
若说以前，阑院那位没有被纳入门，相爷有顾忌。
可现在有夫人啊。
为何还要泡冰水，强忍？他实在是想不通。
-
翌日，是个晴天。
只是，阳光看着亮堂，落在身上却像层纱，轻飘飘的，连衣裳都晒不暖。
明妩站在相府内的青石道上，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得很快。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簇新的藕荷色袄裙，领口一圈雪狐毛衬得她愈发娇媚动人。
马车是早已备好的，车辕上冻出的薄霜被仔细擦净了，连马匹的鬃毛也都梳得油亮。
辰时已过。
檐下结出的冰凌开始往下滴水，砸在石阶上，"嗒嗒"地响。
明妩摸了一下领口，那里他留下的咬痕，摩挲着细软的布料微微有些刺痛。
早起时，她照着镜子偷偷瞧过，那伤口都红肿了。
这人，还跟以前一样，一到闺房就跟个疯子似的。她以前骂他果然没有骂错，就是只禽兽。
这不，还学会咬人了。
这三年，他变成如今的陆相，性情大变。应是受了不少苦吧？
“夫人。”
春楠从另一道上远远跑来。
明妩眼睛一亮，忙迎上去：“怎么样？夫君他……”伸长脖子朝她身后看去。
“夫人，相爷不在。”
明妩黯然地垂下眼眸，片刻后，她又绽开一个甜甜的笑。
“没事，夫君公事要紧，我知道的。”
春楠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今日相爷沐休。
-
马车辘辘前行，淡青色的车窗帘子随着颠簸，荡漾出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还未到尚书府，远远就见到舅舅萧尚书领着一众府中男丁站在门口迎接。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明妩。
众人脸色均是一变。
“清雾，相爷呢？”萧尚书问。
明妩微怔，好一会才想起，她是替表妹萧清雾嫁的，所以现在舅舅喊的清雾是她。
“回……父……父亲，相爷没来。”
此言一出，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都变了。
萧尚书脸色倒是丝毫未变，他对着明妩轻声道：“孩子，你受委屈了。去见见你母亲吧，她很是挂念你。”
说完，萧尚书就转身离开了。
方才还显得拥挤的门口，转瞬间就空空荡荡。
进了尚书府，明妩并没有去见舅母林氏，而是直接往偏院，妹妹居住的院子去了。
为了不让自己身份败露，她没有带春楠。
院子在尚书府的西南角，仅有两间房，一个小院子，只比下人居住的大一些。
屋前屋后种着一大片竹子，这个时节竹叶还是绿色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掩映着院子，让整个院子都阴冷冷的。
其实她们开始并不住在这里，刚进府时，她们是与外祖母一起住的。
后来外祖母去后，说是院子要修缮，让她们暂居到这里。这一居就再没挪动过。
刚走近，就远远听到院内传出的吵闹声，是秋桑的骂声还有妹妹的哭声。
明妩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
只见院子里，秋桑在与一个高瘦的婆子打架，她明显打不过。妹妹苍白着脸，依在门口，眼圈哭得通红。
明妩气得手脚发颤。
她从院角捡起一根棍子，快步上前，举起棍子朝着那婆子一顿打。
秋桑见状，精神一震，配合着明妩将那婆子打得狼狈逃窜。只是，她们到底都是娇弱的小姑娘，哪里是做粗活的婆子的对手？
被打了几棍后，那婆子反应过来了。瞅准机会，夺走了明妩手上的棍子。
一张本就尖嘴猴腮的脸，更为狰狞。
“你这个小贱人，竟敢打我！”
明娇被吓得全身都在抖，即便这样，她仍是小跑着奔向明妩，双手捧着一个被她保护着很好的梨花木妆奁盒子。
“娇娇没有让人偷走姐姐的宝贝。”
仰着头，双眼亮晶晶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明妩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温柔地摸脸摸妹妹尖瘦的小脸。小心地将她护到身后。
对着那婆子，冷声道：“你敢动本夫人一下试试。”
那婆子嫌弃地将明妩上下扫了一遍。
“哎哟哟，你还真当自己是丞相夫人了？谁不知道，陆相连接亲都没派人来。还把嫁妆都退回来了。”
秋桑默默落泪。
自那日嫁妆被抬回来后，府里的下人就对她们冷嘲热讽。今日这婆子更过分，说小姐恐怕已死在了相府。
还来偷东西。她再忍不了，就与这婆子打了起来。
现在见到明妩回来，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就知道小姐不会有事，在扬州时，夫人就找过灵隐寺的高僧给小姐算过。
小姐福大命大，虽遭遇坎坷，但都能化险为夷，成为天底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子。
明妩没再看那婆子一眼，对秋桑道：“秋桑，你去把舅母叫过来。”
秋桑有些犹豫：“可是……”以往她们被人欺负，林氏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有表少爷会护着小姐。
“去吧，我的身份不一样了。舅母是个聪明人，会知道怎么做的。”
秋桑听明白了，连忙点头，得意地狠瞪了那婆子一眼，昂首挺胸往院外走去。
那婆子慌了，也终于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明妩再怎么不得陆相喜欢，那也是丞相夫人。
林氏一向心狠，为了不得罪相府，她一定会将自己……
婆子脸色煞白，慌忙丢掉手里的棍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是奴婢瞎了眼，是奴婢该死。”她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顿时一张老脸肿得老高，“奴婢知表小姐向来心善，求表小姐饶过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明娇扯了扯明妩的袖子：“姐姐要绕过她吗？”
婆子面露喜色。
明妩瞥了一眼那婆子，蹲下身子，对明婉轻声问：“娇娇不忍心？”
“姐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明妩蹲下身，将妹妹冻红的小手包进掌心。雪狐毛领扫过孩子脸颊，沾上一粒未化的雪珠。
"娇娇记住，"她轻轻拭去那点冰凉，"对恶人慈悲，便是对善人残忍。"
明娇忽然伸手碰了碰明妩颈间露出的一道咬痕。
"那姐姐这里疼吗？"
明妩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夜，他凶狠地吻着她的那一幕幕，脸上一红。慌忙将领口拉紧遮住。
尴尬地含糊道。
“不疼。”
怕明婉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站起来，牵着明微的手，往屋内走。
“姐姐，新姐夫来了吗？”
明娇虽然年纪小，但这几日在府里听那些下人说话。也知道了，姐姐回门，需要新姐夫陪着，才有体面。
明妩脚下停顿了一下，继续往里走。
“来了。”
明娇眼睛一亮：“新姐夫长得好看吗？”
明妩抿唇笑了笑，弯下腰捏了捏明娇没什么肉的小脸蛋。
“好看，跟以前的姐夫一样好看。”
“真的？”
“嗯。”
“那新姐夫会喜欢娇娇吗？怎么不来看娇娇？”
明妩喉咙微涩，轻声哄道。
“你姐夫跟舅舅在谈话呢。娇娇身子不好，见不得风，待以后你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你去看你新姐夫，好不好？”
“好。”
明妩不着痕迹转了话题：“这几日，娇娇身子可好些了？”
明娇一一作答。
姐妹两又聊了一会，林氏来了。
她脸色有些不好看，一进门就冷着脸质问明妩：“怎么来了这里？”
明妩峨眉微蹙，让秋桑将明娇带下去，这才淡淡地道。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我妹妹要如何被欺负呢。舅母，你就是这么答应我的么？”
“砰”林氏一拍桌子，“放肆！竟敢这么对长辈说话！”
“既然舅母说话不算数，那我也不必遵守承诺了，我这就去跟相爷禀明……”说着，明妩站起来，往外走。
林氏知晓明妩是在吓唬她，但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来长安城弥漫的血色，她狠狠打了一个寒战。
尚书府赌不起！
她笑着拉住明妩的手臂。
“阿妩，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要弄得两败俱伤？若是被相爷知晓了替嫁的事，你也不会活命。”
明妩抿唇不语。
林氏见她没有被吓住，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笑着道。
“好了，别赌气了。舅母也是跟你开玩笑得。你也看过你妹妹了，她最近身体好很多了。”
娇娇的身子确实比前些时日好了很多。可见是有按时服药。
明妩态度也软和了下来。
在她还没有将娇娇接到相府前，还不宜与尚书府撕破脸。但必须敲山震虎，不然以后她不在，什么人都会欺负娇娇。
明妩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笑着道。
“我知晓舅母心里是护着我们姐妹的。毕竟，外祖母临终前，是再三叮嘱了舅母的。”
林氏面色僵住，想到那个死老太婆，自己的亲孙子不疼，却去宠一个外姓人。
她狠狠攥紧拳头，面上却笑着道：“阿妩知晓舅母的一分心意就好。”
“今日那欺负妹妹的婆子，舅母要如何处置？”
“就罚她三个月月钱。”
明妩冷笑：“舅母，我记得奴仆以下犯上，是要被发卖的。这规矩还是舅母定下的，舅母不记得了么？”
“我看娇娇并没有受伤，小惩大戒就行了。阿妩，女子还是要良善温软一些，不然男子会不喜欢的。”
明妩气笑了，正欲说话，就见林氏身边的嬷嬷急急地进来。
“夫人，相爷来了。家主让您带丞相夫人去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