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由激增的信息素点燃的情事,终究也因信息素骤然回落而结束。
一个星期之后的下午叶凌浑身酸痛地醒来,胃空得要和肠子打一架,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他才确认了那个人已经离开的事实。
慢慢走到一楼餐厅,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或是考虑到他发情期后肠胃蠕动慢,做的都是好消化的流食,甚至贴心地用便利贴写好了微波炉加热的时间。
叶凌几乎可以想象谈越准备早餐的样子,总是在这种方面细致入微。
总是这样。
明明不喜欢,明明不乐意,却做得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可要是不喜欢,一开始拒绝不就好了?
冷掉的早餐被一股脑倒进垃圾桶。
诚如谈越所言,他只是陪伴叶凌度过发情期的伴侣而已。纵使标记过后,彼此也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的意思。
然而,事情并没有顺着二人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新年复工第一次例会,叶凌众目睽睽之下倒在了演说台上。
醒来已是后半夜,手背连着吊瓶,满鼻子消毒水味和人工信息素安抚剂的味道。
他的脑袋仍是混沌的,搅不开的浆糊一般,助理小姐眼睛红红地坐在床边,看见他睁眼几乎拍烂了呼叫铃。
孕早期,六周,有先兆流产症状。
医生给他复查完又细心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叶凌盯着他上下翻飞的嘴唇,又开始犯晕,待人走后一下子缩进被子里。
“宛澄……”声音透过被子,闷闷的不十分清楚,“明天的行程帮我推掉。”
接到叶凌来电的时候,谈越刚好抿了一口磨好的豆浆。“明天上午九点。蓝溪路民政局。”
“带上身份证件。”
斩钉截铁、不容拒绝的语气。
这是谈越印象中,为数不多的与清醒的叶凌的接触,和发情期热乎乎软绵绵的形象大相庭径,却很符合谈越对他的最初印象。
次日他淹在赶早排队拍照领证的队伍里,随着时间跳动龟速前移。在这种地点排上一个小时的队,你就能听到各种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婚礼的布置、伴娘请发小还是表妹、蜜月旅行去哪、打算生几个孩子……
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一看,屏幕上是一条未署名的短信,上书两个简单大字:进来
“……”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谈越给那串号码存上名字,懒得去想叶凌是不是插队了。
有些时候,永久标记就是很不讲道理。一进门,谈越就率先从乌泱泱交融着的信息素潮中分辨出叶凌的来,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软沙发中间,也抬眼看向他。
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叶凌正捧着杯子喝水,脸颊粉扑扑的,眼睛也像含着水一样润。他隔着几个人头上下打量了谈越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起身,走进旁边挂着“拍照室”的小房间里。
谈越原地停留了片刻,才提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冬日,细雪洋洋洒洒,将合蕴市洗得恍然一片白茫。寒风凛冽,人和人总要挨着很紧才能凑得一丁点热乎。
负责摄影的beta大叔盯着取景框反复调整视角,怎么看都不满意。天知道这对新婚小夫妻怎么跟牛郎织女隔着银河似的天各一方。他决定手把手教一个亲昵的拍照姿势,“来……站近一点!”新婚小夫妻在他那乐队指挥似的步调下越挨越近,肩膀抵上肩膀,叶凌眸光一闪,忽然回忆起那天医生的话:
“你的妊娠反应很严重,最好留在alpha身边。”
得知他怀孕后他爸就塞了一车私人医生过来,这么一大群人围着叶凌做了一整天的检查,最后得出他信息素平衡实在堪忧的结论,建议他把那个alpha绑来抱着睡上三天三夜。
如果那个alpha不是谈越,叶凌可能真就这么干了。
……谈越。
啧。棘手又磨人。
他吩咐助理去秋水湾拿谈越的资料。上次时间太匆忙,除了信息素检测报告单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如果答案证实他的猜测,那么关于那晚的疑问都将迎刃而解——叶凌试着回忆那晚谈越掩在发丝下一瞬即逝的表情,冷漠和不耐,再读不出别的,真实的反应化作一株仙人掌,刺痛叶凌高傲的自尊心。自卫本能迫使他搬出更冷硬的壳,扮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
但,永久标记就是很不讲道理。哪怕叶凌出门前特意多贴了一层加厚隔离贴,他还是感到后颈腺体开始发烫了。
——你最好留在alpha身边。
咔嚓。
一瞬间的光亮刺得他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办法能替代α类信息素么?”他问医生,对方露出为难的表情。
“有当然也有了,只要能模拟信息素平衡环境,性腺原液也是可以的。”
再度睁开眼,叶凌率先往门口走去。照片拍完了,剩下的手续有助理负责,再和谈越待在一个房间他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把人打晕绑回去。
本能和自尊心反复掐架,面皮都要绷痛了,拿到结婚证后都没勇气打开看一眼,一股脑锁进抽屉最深处。
说到底,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世上存在一见钟情便情投意合,自然也存在仅一面之交就相看两厌,要不然怎么解释就算谈越不记得他这个人,多年后再相遇还是会坚定无比地讨厌上他?哪怕占着95.5%的契合度?嘁,什么破信息素检测,都耍他两次了,他真信这玩意还不如找根绳把自己吊死。
所以哪怕一百个医生在后面追着劝他老老实实和alpha同居……他也不想听劝,那人厌恶他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想知道,索性捂住眼睛催眠自己只要看不见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关于那天和医生的交流结果,还提到一个潜在的情况,不过当时的叶凌并没有在意。
信息素提取物没有生物性语言功能,充其量只是短效抚慰剂而已。短暂的适配期过后,副作用接踵而至。怀孕进入第四个月,危险也随着略微显怀的腹部初露端倪。时至今日叶凌不愿去回忆那段时期的狼狈、怨恨和失控。各种负面情绪都有各自的债主,揪在一起,发泄对象是目所能及的一切。某次例会上他把项目经理骂得抬不起头,顺带踹翻了会议桌。所有人都躲在角落惊慌地看着他。
叶凌忽然打了个冷战,清醒了。
脚下是一地撕得粉碎的报告。
“孕期长时间脱离α类信息素环境,情绪不稳、恶心失眠等等妊娠反应都会加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那天医生的话浮现在他脑海。
“我会死么?”
“那倒不至于。”医生笑笑,“不过很会辛苦。”
“哦?”
“过分依赖信息素提取物,你的身体会产生抗性,就算不加大剂量,一旦断掉……你想过后果没?”
那时候的叶凌怎么会去细想?
他一头扎进死胡同,一条路走到黑,找不着正确的通路,又耻于掉头重返起点,简直和示弱一样。
七八个鹅毛枕头搭成软弱的堡垒,叶凌躲在里面,揭下档案上贴着的一寸照,和手里塑料物件摆在一处,借着手机荧幕的光翻来覆去地比对,指腹抹过崭新的蓝底照片,他眯着眼睛,几乎把那张小人像捏在手里。谈越……凭他怎么捏圆搓扁……反应过来又忍不住唾弃自己,简直无聊弱智到家了。他丢开档案袋,拨开枕头,出神地瞪着天花板。
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助理已经替他请好半年年假,在“特殊时期”没结束前,他可以睡上很长时间的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