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大道依蕴江而建,此时天色微沉,路灯零星亮起,由近及远,延伸出一条浅淡的光带。

    叶凌双手插兜落后谈越两步,一声不吭,贯彻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商场刺探情报的金科玉律。

    顺便,想一想刚才发生的事。

    和他预想的剧情稍有出入。

    他被谈越带往墙角一桌,男生刚好和服务员沟通完,然后那份以他名义送上的蛋糕就被服务员撤下了。男生见他们过来,两只眼睛X光般把他和谈越从头看到脚,甚至还贴心地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叶凌坐下。

    谈越只对他道:“你要上课了。”

    “啊!”男生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不急不急,说两句话再走。”

    谈越不置可否,向叶凌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朋友。耿昭。”接着看向配合谈越介绍连连点头的男生,“这是……”

    “叶凌。”没等谈越说出来,他往前走了一步,礼貌性握手后便要松开,但却被更用力地握紧了。名叫耿昭的男孩愣了一下,接着转头看着谈越,得到后者一个肯定的点头后显而易见瞬间高兴了起来,抓着他的手上下摇晃:“叶凌!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

    你怎么会知道我?

    叶凌不知该作何反应,回神时耿昭已松开他的手,拎起双肩包,语气还十分不舍:“不行我要迟到了我得走了……谈越,你记得带他去店里拿哦,我先走了!拜拜!”

    直到跟在谈越身后走出咖啡店,那股诡异的酸胀仍堵在他的嗓子眼,挥之不去。他隐约知道这种感觉为何产生,因为耿昭说认识他,也可能因为耿昭没说出来的每句话……

    你知道我,是有人告诉你了吗?

    那他,是怎么描述我的呢?

    他忽然懊恼刚才为什么要打断谈越的介绍,也许“这是——”后面不只有一个名字,还有别的什么定语。这样想着,他抬头看向谈越的身影,目光忽然落在他提着的白色双肩包上。

    “去拿什么。”叶凌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别太生硬。

    “蛋糕。”

    “好有趣。但有必要吗?”

    “是他自己做的。”

    “哇,”叶凌笑了起来,“你们,送我一个蛋糕?还是亲手做的,听起来好心动。不过我不爱吃蛋糕。想展现诚意的话下次送请柬就够了。”

    谈越停了脚步,转身。两步的距离他一迈腿就拉近了,在叶凌瞳孔骤然放大的瞬间贴近。

    然后他听见谈越的声音响起。

    “看上去很像不怀好意的回礼,但的确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我比较好奇,你送过来的是什么意思呢?”

    叶凌强迫自己和谈越对视:“你说呢?”

    “挑衅?试探?还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你觉得那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就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样。哈,‘朋友’,我倒是没见过可以一起约会一起做蛋糕,连家回的都是同一个的‘朋友’!”

    就像点燃炮竹的引线,除了看它一路燃下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叶凌清晰地看见谈越的眼角抽了一下,那是一个人感到不悦、愠怒或者激怒的前兆,惯会隐藏情绪的人都没有办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意识到这一点的叶凌知道自己已经全然忘记了之前孟潇教他的说辞,相反地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方式,那一串更恶毒刻薄的言辞在大脑管住嘴巴前就冒了出来。

    “……我倒是成了偶像剧里的配角了。其实不用这样的,谈越,我相当好说话也通情达理,需要的话我们今天就去把婚离了,标记洗掉,我也发誓会像一个合格的前任一样消失,以防哪天你为了解释我们的合作关系绞尽脑汁,把别人蒙在鼓里——至于你和我爸的狗屁约定——说到那个约定,我真的挺好奇的,有青梅竹马的恋人又何必要和我爸签卖身契,连婚内标记都能明码标价拿出来卖?——为了钱?还是为了和95.5%契合度的oga上床?”

    “说完了吗?”

    谈越俯视下来的眼神,叶凌甚至能在那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如果这些就是你的困惑的话。我可以为你一一解答。”

    叶凌咬紧了牙。

    “我没有烂好人到为了救一个需要标记的oga而奉献自己。耿昭也不需要我的标记。但我记得有个人脱光了衣服,哭着请求我咬在他后颈上。”

    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叶凌只觉得面皮发烫。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同口腔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控制不了,因为他知道谈越说的都是真的。

    “我的人际关系,婚前你应该自愿或非自愿地了解过,资料上有什么地方写的不清楚,你想问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会如实告知,因为你在这段关系中掌握主动权,可以随时推开我。我不会干涉你的交友,你和别的alpha约会上床也无所谓。至于为何答应你父亲,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和95.5%契合度的oga上床,前者我没有兴趣,后者我体验过了,照样没有。”

    叶凌从来不知道言辞可以像刀子一样剐过脸皮,偏偏侩子手又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他能感到自己垂在两侧的手在发抖,嘴唇在发抖。巨大的屈辱扑面而来,而他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维持微微昂头的姿势,回应谈越平静的凝视,那张面容在他眼中慢慢失真,逐渐蒙上水雾般的质感。

    哭了的话就真的输了。叶凌心里冒出一句话,但紧接着就被另一个想法掩盖——早就输了吧。从那盘蛋糕和玫瑰被送上墙角那桌开始。这根本不是同归于尽,因为真正被杀死的只有他自己,因为只有他想知道答案,而谈越爽快地给了他答案,却不在乎他的回答。

    或许这个认知比谈越的回答更让人难堪。

    一片长久的沉默,叶凌动了动嘴唇:“……对不起,那个蛋糕和花是我做错了……是一个非常差劲的玩笑。我真的很抱歉。”

    叶凌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借着这个动作,好像有什么东西跑掉了,从泪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他仍然倔强地昂着头,没有挪开视线。

    “还有那些口不择言的揣测……对不起,我向你们二位道歉。”竭力用正常的语气维持认输的礼节。

    “我接受,因为你每一句道歉都是‘出自真心的’。”谈越看着他,大概过了两三秒,才慢慢说道。

    叶凌不知说什么,飞快转过头去:“哈……你还真是记仇。”

    “算赞扬的话,我就收下了。”

    一包纸巾递进他视野,冰泉般动听的声音飘进他耳朵,“擦一下,脸上沾到灰了。”

    “……” 叶凌一把接过,胡乱擦了一下脸。

    “耿昭的店离这里不远,你在这坐一会儿吧,我很快回来。”谈越说着,看他点头后才转身走远。

    叶凌捏着那包纸巾,迟钝地扫视了一下周围,这附近能坐的地方只有远处一些观江的石凳,他慢慢走过去,才反应过来谈越说的什么——耿昭的店?

    但谈越已经走远,叶凌默默来到石凳,擦也不擦就坐了下来。江景在冬天不怎么好看,这条路也没什么路人。也幸好没有。

    这时候孟潇打电话来了,接通就一句:怎么不回话?

    叶凌退出通话界面,只见孟潇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是询问他们“借一步说话”的结果的。发消息的时间,五分钟前。

    叶凌只好在通讯界面回了个点点点。

    “懒得等你了——你要的文件资料我发你了,诶——你发消息干什么,嘴呢?”

    叶凌憋出一个:“我知道了。”

    那边顿了一下,“怎么了?你哭了?”

    还没等叶凌说点什么,他又连珠炮地问:“是高兴哭了、伤心哭了、还是被打哭了?”

    “……”

    叶凌盯着通话界面的头像,很有把手机扔到江里的冲动。

    和孟潇的斗嘴结束在看到谈越的身影时,叶凌不顾孟潇在那边状似安慰实则幸灾乐祸的嘲笑,当机立断把电话挂了。

    谈越拎着一个打包蛋糕袋,走近的时候问他,“你怎么回去?”

    叶凌刚想说有车,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是坐孟潇的车来的。孟潇已经走了暂且不说,就算没走,他也没脸说自己坐孟潇的车回去,只道:“我走回去。”

    谈越的眉显而易见皱了起来,“从这走回秋水湾?”

    叶凌解释道:“我没住那了。通勤不方便。”

    秋水湾虽比不上红湖老宅远在郊区,但地理位置也说不上优越,就算不堵车,开到华棱大楼也要快一个钟头。所以叶凌拿到调任合同后就搬了出来,现在住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套平层公寓,离雏菊大道也不过十多分钟脚程。

    简单一想谈越就已了然,“哪个方向?”

    叶凌看向来时路——刚好就那个方向。谈越点头,“我也没开车,去那坐地铁。走吧。”

    于是俩人又沿着来的方向往回走。

    回时气氛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他们甚至还能聊一点无关紧要的话题,走到附近地铁站,谈越把装着蛋糕的手提袋给他,就此别过,却被叶凌喊住。

    叶凌走上前,轻声说:“我的公司刚刚起步,正缺一个经验丰富的数据工程师。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保证,薪资待遇不会比你之前低。”

    他掏出一张名片,现在都已经很少人用的东西了,但叶凌仍会在身上放上几张。名片上写着不是“锦呈”,而是“锦呈华棱”,叶凌希望谈越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谈越接过那张名片,礼节性地扫过上面的内容,最终放在前胸口袋里。认真道:“谢谢。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