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几日,李持音再度来到了她记忆中,那个令她痛苦的晚宴。
面前摆放的酒水随鼓声泛起波澜,民众载歌载舞,一派祥和,却独独令她反胃。
上次婚宴上被酒烧得难忍的胃如今又在隐隐作痛。
也正是那次喝坏了胃,加之呼延骏对姜敔的极刑,李持音这些时日来胃口不佳,人也瘦削了不少。
又是一番全民应邀出席的晚宴,萧霖和穆宥亦参与其中,可二人此次却缩在楚陌身后,脸上写满了愧疚。
掐下一颗葡萄,李持音刚要拿起送入口中,就被坐在身旁的呼延骏打断,他扬起下巴向前方指了指,说:“你看,孤说话算话,留了他小命一条。”
李持音朝他下巴方向看去,却见姜敔手缠白布,颤颤巍巍地给皇亲贵胄斟酒的模样,心中难免生出一阵酸楚。
她向上看了眼星夜,随后盯住呼延骏的眸子,严肃地问了句:“他的手都被你害成那样了,你竟还让他来斟酒?你要泄愤就报复我,为何要招惹他?”
呼延骏咽下口酒,从齿间发出斯哈的声音。
接着便翘起腿来,猛地将胳膊重重搭在李持音肩上,将她拉得更近些:“怎么,心疼了?孤的大妃,竟去心疼别的男子?你叫孤颜面何存?”
李持音蹙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别紧张。”呼延骏嗤笑一声,“孤不会拿他怎样,毕竟孤也不是暴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孤想说,无论曾经你是否同他有私情,即日起,你便是孤的女人,几日前,他花言巧语将你掳走,孤便拔了他的指甲,往后呢,倘若你还与他私交甚密,给孤惹来风言风语,到时孤要的,可不止他几个指甲……”
“呼延骏你疯了?”李持音少见地对上呼延骏的眼眸,却充满了诘问和愤怒,“我既已回到王宫,你还想作甚?如今你已毁掉他的手,实在见不得他就将他赶回中原去,为何偏偏要如此折磨他?难不成,你就是个戏侮英才、令他前程尽毁的秽恶小人?”
不料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呼延骏,他恶狠狠地抓住李持音的手腕,冲她吼道:“少来你们中原人那套!”
“孤的确是个小人,因而你最好给我当心些,保不齐哪日孤不满意了,就拿他的项上人头开刀!”
说罢,呼延骏一把推开李持音,横眉立目地盯着姜敔,眸子里尽是捕猎者看向到手猎物的血腥气,果断杀伐。
李持音如何都想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如此歹毒。
但与之相较,她更担心姜敔会在他手中遭到怎样非人的待遇。
在一切皆无定数之下,李持音卯足勇气向呼延骏威胁道:“我不求其他,若他平安无事,那我自会配合你,但若他有事,我便会以性命为赌。你心中清楚,若我这个中原公主死了,你们伏觉也不会有好下场。”
呼延骏斜眼瞅她一眼,蔑笑一声。
此时,姜敔正巧走到萧霖一行人跟前,他拖着病体,余光瞥向了他们三人。
楚陌微微鞠了一躬,萧霖则在对上他的眸子之时,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决堤。
穆宥并不知那日他们被谷梁鸫带回去后发生了何事,只在当下见着姜敔手上的白布时心生疑惑。
于是,他趁姜敔走近后,小声问了句:“你的手……”
姜敔强忍伤痛,却依旧难控那双发颤的酒壶,佯装无事地回道:“被拔了指甲……”
如此血淋淋的话语从姜敔那张微启的口齿中说出,宛似一记重锤,直直捶打在萧霖和穆宥的心上。
“对不起……”萧霖呜咽道。
姜敔温和露出笑意。
至此,萧霖哭得更猛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穆宥的一片好意,到头来还叫他断送了琴师的生涯。
经此一遭,她再不敢自以为是了。
给他们斟完酒后,姜敔抱着酒壶,步履蹒跚地朝前走去,目光始终在众宾客的桌面上扫着,但凡见着有人招呼,他便要过去。
走着走着,他最终还是来到了王室桌席前,随后,他走上阶,为李持音斟酒。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姜敔便斜起酒壶来。
他看着美酒哆嗦地从壶嘴中淌出,而她的目光却紧随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早已泪眼婆娑。
这次婚宴,呼延骏并未叫李持音给每位来宾敬酒,因此本次宴席尚且不是以李持音的昏睡收尾。
但望着这步步为营的宫墙,李持音依旧不敢放下悬着的心。
现如今,李持音的身边人不再是呼延努,那个不屑于碰她的前任伏觉王。
取而代之的是呼延骏,一个捉摸不透的无赖。
欢歌至夜深,李持音的心却对各路王臣的恭贺之声毫无波澜,她清楚,自己根本不属于此地,她此刻的心就如一捆打湿的柴火,再燃不起任何激情。
许久,当宴席散场,李持音也觉得乏了。
此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她不顾呼延骏的情面,决意往王宫走去。
与她同座的呼延骏自然发觉了她的异样,但对此,他也只浅浅瞥了一眼,接着再一一应对姗姗来迟的大臣们。
酒盏相撞之时,亦是李持音推开宫门之时。
她从未感到如此疲惫过,仿佛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余一具残躯,留她在伏觉,苟延残喘。
李持音不想再与他们任何人有半分纠缠,姜敔亦然。
她对他的爱太沉重,又太轻浮,以致于扎不住根,也上不得台面。
来到她的寝宫门前,她不禁深吸一口气,只有在脱离婚宴喧闹之时,她的脑中才得以响起家乡的琴曲。
那琴曲,空灵,动听,赛过仙乐,是她此生所有的慰藉之源。
而正当她沉溺于这段来之不易的欢愉之时,一道杂音再度侵扰了她的心神。
“大妃这是要去哪儿?”呼延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歪着脑袋看着她的背影。
“回我寝宫。”李持音不愿对他多加理会,故而一股脑向自己卧房走去,却未能如愿。
“大妃今夜怎可与孤分房睡呢?这是要孤难堪啊?”
呼延骏的话就是一记终止符,牵住了她的步子。
李持音尽力克制,却仍旧心如鹿撞。
她端着架子,稳稳回头,本想出言挑衅呼延骏一番,却依稀瞧见,他身旁跟着的姜敔。
身旁其余侍从皆明白呼延骏的意思,默默躬身行礼退下,独留姜敔一人呆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不懂伏觉话,自不知呼延骏于李持音在讲着什么,更甚于,当他瞟见其余侍从齐齐退下,他的步子也松了几分。
但见李持音满脸震惊与无措,他又不敢退下。
此时,呼延骏左顾右盼,嗅到一丝好戏的意味。
他跨步上前,一把把李持音搂到怀中,将她死死困住。
继而特意转过身来面向姜敔,满脸敌意地“好心”用中原话说了句:“你还不退下,莫非是要亲眼见孤与大妃行周公之礼?”
此刻,姜敔方才明白李持音慌乱的缘由,他的心轰然倒塌,一股岔气升上喉咙。
他骤然失去了血色,双眸瞪大,瞳孔紧缩,似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嘴角微颤,欲言又止。
他不愿相信,自己拼死一搏却落得此番结局。
不仅是他,李持音也看出了姜敔的心思,她刚要说话,一阵酸楚立马堵住了她的唇齿,耳鼻刹那变得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明明拜了堂,他们却难以将夫妇身份公之于众。
姜敔的耳边,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心碎声,胸前传来的痛楚,早已盖过了他淌血的指尖。
过了今夜,李持音与姜敔便再无可能。
他们曾经所期盼过的任何希望,都如风暴之后的山脚巨石一般,静默地沉入海底。
不经意间,姜敔向前蹭了一步,却还是未能越过呼延骏。
李持音明白,纵使姜敔能够不计前嫌,依然情愿娶她为妻,与她相伴,她也不会让他受这委屈——她终究在同自己过不去。
于是乎,她不能再给姜敔所谓的幻想与期待,她将亲手杀了两人的未来。
“退下吧……你以后……不再是我的侍从……”
这是李持音在被姜敔发现泪水前,留下的最后一句道别,它似毒刺,扎进姜敔内心最脆弱之处后,渐渐将他整颗心一并蚕食。
无助的姜敔就这样愣在原地,他绝望的目光跟着李持音的背影,辗转在王宫的廊道,最终消失在伏觉王寝宫大门合上的瞬间。
门后,呼延骏如野兽一般,肆意撕扯着李持音身上的薄衫。
李持音不肯,死死揪住一件接一件的衣襟。
但无奈力量悬殊,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拖了片刻,最终落得,除一件贴身亵衣,其余被呼延骏尽数扯下。
她反抗了,却被呼延骏控住手腕;她试图咬他的臂膀阻止,他却觉不痛不痒,仍无动于衷。
手腕拧着的疼痛传遍李持音身上每一处,她的抗拒在呼延骏的眼中,不值一提。
她眼中闪烁着惊恐与不甘,泪水在眶中打转,终是承载不住心中的悲愤,沿着她泛红的面颊缓缓滑落。
下一刻,呼延骏用另一只大手扶住她的腰肢,唇也重重压了上来。
他的鼻尖不经意蹭过她的面颊,带走一滴清泪。
被他控在墙上,李持音动弹不得。
鼻翼轻轻翕动,每一次断断续续的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她唇角轻颤,却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
李持音的求饶声如同破碎的蛛丝,被呼延骏粗重的呼吸冲破,在寂静的寝宫中飘散。
直到呼延骏的唇瓣向下探去,吻到她的脖颈,她才得以发声:“为何?为何是我……”
此言一出,呼延骏便停下了他的蛮横,直起身板,正视李持音的眼眸。
李持音故而借机再问了一遍:“为何是我?你明明可以与相爱之人相伴一生,为何,偏偏不放过我,要我坐这个位子,难道,就是为了遵循你们口中那个可笑的传言吗……”
夜风钻过窗棂的缝隙,在无人知晓处,溜进了他们的寝宫,随后带着一缕凉意,裹挟走李持音身上的一丝汗意。
呼延骏肤如古铜,与李持音那对略带晒斑却依旧白皙的腕骨形成鲜明对比。
在听闻李持音的诘问后,他的手才松了半分。
“你……就这么爱他?”
这是他的回答。
然而李持音并不买账,她吸了下鼻子,收回些许泪珠,神色肃然:“回答我。”
见她这副模样,呼延骏的眉头沉了下来,微扬的嘴角露出不屑:“孤自小,就不被父王喜爱,他笑孤拿不起弓,笑孤的母族毫无权势,于是孤韬光养晦,豢养死士,为民效力,二十年,孤用了二十年才做到如今这步,可他呼延努,从始至终都没把孤放在眼里……”
“他取笑孤,害死孤的额吉,逼死孤的盟友,让孤空有一个三王子的名头,背地里却吃着他的剩饭……”说着说着,呼延骏的后牙随即磨了起来,“所以孤要让他看见,哪怕是在天上,也要让他看着孤如何坐上他的王位,玩弄他的天下!”
“那我呢?你们父子之仇,为何要将我牵扯其中!”
“你亦是筹码!”呼延骏嘶吼道,将李持音骇住。
呼延骏道:“你可曾记得,你初来伏觉之时,是孤接的你?”
李持音不语,咬紧下唇。
“那个初春,冰雪未销,你的面庞干净澄澈,眸子清亮动人,只一眼,孤就记住了你的样子,那时的你,好似注入这座枯竭之宫的一缕鲜血,是那样的不同,又是那样的夺目……”
说着,呼延骏的指节顺势滑过李持音的鬓角,明明温和,却给她带来刺痛。
可呼延骏并不在乎:“你说,这个位子何不让孤心爱之人坐上,你又如何得知,孤之心,不属于你呢……”
呼延骏的神色淡了几许,他紧缩的瞳孔悄悄泻出一股柔意,但李持音依旧清醒,断不会落入他的花言巧语。
她避开他的指节,一语中的:“伏觉草原广阔,本应怀藏慷慨意,可你之爱,竟比群生更为私吝。”
呼延骏的指头顿住,悬在半空。
“你心之所属,根本不是我,你不过把我当作一个向呼延努宣战的器物,他不喜中原人,不许他的子孙淌着中原人的血,你偏要与之相反,你将我立为大妃,推翻他尊崇的一切。”
夜风习习,寝殿的烛火被它悄然吹灭,点点灿星,映在呼延骏的眸子里,竟照出半分水光。
“你如今已然做到了,你坐上了王位,爱民如子,你会一改他的暴政,成为伏觉一族的真王……”
趁呼延骏还未缓神,李持音顺势扶上了他宽厚的双肩,试探着使力,企图将其推开。
她一边踏出恂恂步履,一边低声抚慰:“因而我的存在,于你而言,并无意义,放我走吧,你的爱,分给子民已然足够……”
就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时,就在呼延骏渐渐垂目时,李持音才得以喘息。
然而,她刚要放开搭在呼延骏锁骨处的双手,登时,他一再抓住了她的指尖。
李持音满眼错愕,呼延骏则尽露寒光。
“不够!孤的野心,远远不够!”呼延骏一手包住李持音的十指指尖,一手向下一揽,将其拦腰扛起,“若非大妃你提及那则传言,孤还忘了此事,容此一说,孤倒当真想见见,传闻中那位出自你腹中的,伏觉真王,与孤究竟有何不同。”
“呼延骏你放开我!”李持音在他肩头挣扎,却无法摆脱他那孔武有力的臂膀,“你快放开我!”
她奋力拍打着他坚实的背脊,脚尖轻点,然而,他却置若罔闻,对此,他用力收紧手臂,让李持音的腹部愈发贴近他的肌肉。
随后,呼延骏将身一俯,李持音瞬即落在柔软的床榻上,罗裙翻飞,露出她细嫩的腿肚。
她紧紧攥住床单,泪水滑落,眼中充满恐惧,而呼延骏单腿支在床沿,斜眼向下。
望向他冷漠的眸眼,李持音彻底慌神。
她逃不掉了,她还是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