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和穆宥离开之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留襄居的大堂去。
“太好了太好了!还好成功了,我们也达成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隐藏结局!呜呼!”穆宥说着说着双臂一挥,自顾自地庆祝起来。
萧霖也一改常态,并未叫他住嘴,悄悄握起拳头学着他舞了两下。
欢愉之时,萧霖顺带将大门扣上,刚要回房,一阵凶猛的敲门声刹那从身后传来。
萧霖被声音吓到,连连退却。
“开门!王室搜查!”谷梁鸫用蹩脚的中原话大声嚷着。
但萧霖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一时惊慌失措地躲在了穆宥身后。
值此之际,穆宥也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此回,楚陌又躲在后院不愿掺和。
眼看谷梁鸫砸门的声音愈发响亮,穆宥只好一边护着萧霖,一边往后院迈开步子,想趁他们还未闯入之前,让李持音和姜敔赶紧躲起来。
可谁想,他刚跑上两步,谷梁鸫的大刀就毫不犹豫地将留襄居的门扉一劈两半。
刹那间,谷梁鸫携护卫一拥而入,丝毫不给萧霖及穆宥留得半分情面。
见此,穆宥赶忙走上前去想要拦住谷梁鸫,但怎奈他实在不会说伏觉话,用中原话说出来的解释又被他当作耳旁风,不屑一顾。
实在拦不住,谷梁鸫径直大步走到了李持音与姜敔所在的厢房门前。
咣啷作响的甲胄敲击声霎时停下,谷梁鸫极为高大的身躯赫然停在厢房门前。
“搜!给我彻底地搜!”他大喊一声。
当即,谷梁鸫的护卫们猛力一踹,原先就掩得不严实的门扉,骤然被他们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穆宥趁机透过间隙,窥见厢房之内的情形。
姜敔挺身在前,李持音不知所踪。
本以为谷梁鸫会就此作罢,但他却认得姜敔的面庞,他知晓姜敔不懂伏觉语,因而再度操起他那口蹩脚的中原话来:“娘娘,在哪!”
姜敔拱手行礼,强装镇定答道:“在下不知。”
随后,谷梁鸫招了招手,他身后的护卫即刻上前,死死扣住姜敔的胳膊,将他押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纵使姜敔拼命挣扎着,那些护卫一个个精壮得很,外加他们全然听不懂他在嚷叫着什么,手上锁住他的力气用得更大了几分。
穆宥站在一众护卫身侧,想要上前救下姜敔,却又不知所措。
然而,抓走姜敔并不能让谷梁鸫就此罢休,于是,在姜敔被带走后,他又抬起粗壮的右腿,向床底步步逼近。
他的刀尖离地面仅寸余,寒光夺目,待在床底的李持音一时捂住了自己发颤的嘴角。
可谷梁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忽然,他在离床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顿住了脚步。
李持音见他的长靴停在原地,刚想喘上一口气,松神片刻,蓦地,一双上挑的眸子如利剑一般,当即对上她的眸子。
“娘娘,在下找您找得好苦啊……”谷梁鸫耸了耸鼻,从齿缝里逼出几字来。
李持音的心跳顿时停住,下一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匍匐在地,将硕壮的胳膊探进床底,一把握住她瘦弱的臂弯,被生生拉了出来。
站在门口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穆宥,也在李持音被谷梁鸫抓住的那刻,感到了无边的绝望。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明明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偏偏值此之际,他们还是被谷梁鸫生擒了回去。
可惜,穆宥这边可怜着李持音,那头,谷梁鸫的手下也将他反制。
“干什么!放开我!”穆宥极力挣扎起来,恐惧之心立马将他的眼白染红。
作为窝藏李持音的共犯,他自当要被带回王宫审问。
但李持音并不愿将他拖入其中,于是趁谷梁鸫尚未顾及之时,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径直横在了自己的脖颈前,随后用伏觉话同他谈判道:“放了他,不然,呼延骏见到的,只会是我的尸身!”
李持音清楚,谷梁鸫得到的命令必是将她活着带回王宫,现下,她只能以命相逼,才得以保全穆宥和萧霖。
谷梁鸫盯着李持音泛起淡淡血痕的脖颈,嗤笑一声,将手一挥,护卫当即松开了扣住穆宥的手。
“娘娘,请回宫,王上还在宫中候着您。”
谷梁鸫毕恭毕敬的模样,着实令人作呕,他眼下不过是假客气,李持音若是回宫,呼延骏那个疯子还不知要用什么招式来报复她。
好不容易踏入人间,她又得重返魔窟。
临走之前,她侧身掠过穆宥,轻声低语:“多谢。”
随后,谷梁鸫及他的手下,极为干脆地,将李持音和姜敔一齐,绑上了回王宫的车马。
萧霖被吓得双腿瘫软,坐在地上,迟迟难以起身。
她只能这般,坐在留襄居的大堂里,目送那队人马驶离门口,直逼那座泛着炼狱红光的王宫。
然而,谷梁鸫一行并未将李持音和姜敔押送至大殿,转而直奔居于王宫一隅的牢狱。
牢狱深锁,犹如古墓。
走过行廊,李持音只是被看着,并无人捆她手脚,姜敔不然,自留襄居出来,他的胳膊都一直被反扣在身后,如今已酸痛非常。
牢狱的四壁以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缝隙间透出丝丝寒气。
铁栏之外,昏黄的火把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墙上斑驳的苔痕与锈迹。
愈走愈深,牢内潮湿,地面上积水映着火光,泛起幽暗的波纹。
李持音借着余光向上一瞥,只见角落里,蛛网随风轻摇,偶尔有几只不畏寒的虫子,在铁栏间穿梭,发出微弱的声响。
不一会儿,两人就被谷梁鸫押送着,来到了伏觉王宫地牢最为宽敞的空间。
而此时,这间牢房之中,各色刑具沾满鲜血,被整齐挂在满是青苔的砖墙之上。
再往里走几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斑驳的火光之下,李持音认出了那个慵懒地斜倚在木椅之上的呼延骏。
只见他一脚傲然踏于冰冷的木椅之上,一手随意撑着额头,另一手搁于膝头,指节轻轻敲打着细腻的节奏。
李持音深感不妙,不禁咽下口水。
“王上,娘娘及诱拐娘娘的犯人已尽数带到。”谷梁鸫冲呼延骏行一捶胸礼后,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呼延骏依旧不改威严,恣意动了动指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谷梁鸫得令后,刚要退下,却再度被呼延骏叫住。
他将头向后一倒,冷冷撇下一句:“把他,给我绑到刑架上去。”
顺着呼延骏的指头看去,他口中所指的“他”,正是姜敔。
李持音听得懂伏觉话,她自知呼延骏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姜敔不知,他只能看着本已远去的谷梁鸫又折返回来,随后径直朝他走来。
“别动他!离他远点!”李持音操着伏觉话向谷梁鸫吼去。
但对此,谷梁鸫只稍稍向呼延骏那边看去,在得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后,继续他的使命。
姜敔顿时惊慌失措,奋力甩动双臂,企图挣脱他们的控制,但无奈伏觉人实在过于壮硕,他始终无力摆脱。
在李持音持续的嘶吼中,姜敔还是被谷梁鸫绑到了刑架之上。
值此,呼延骏才将腿从木椅上放下,而后站起身,移步李持音身后。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
李持音话音未落,呼延骏就伸出大手,一把掐住她的双颊,控住她的脑袋,让她的目光只落在姜敔身上。
接着,呼延骏将脸贴上李持音的鬓角,于她耳畔轻语:“他于你而言,是不是意义非凡?”
李持音不敢作答,眸子中早已盈满泪花。
得不到她的回答,呼延骏也并未就此罢休,反而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可知,绑架大妃,是何下场?”
“你放开他,我随你回宫。”
“回宫?”呼延骏剑眉一挑,极尽戏谑,“大妃真是自找苦吃,先前孤允你前去祭拜,还为你安排得力侍从,那时你偏偏不回宫,如今,倒要本王大动干戈,将你绑回来?”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哪儿的……”
此后,呼延骏贴得李持音更近了,惹得在远处被绑在刑架上的姜敔怒火中烧,却挣脱不开那些将他绑死的麻绳。
呼延骏将他的手锁得更紧了,掐得李持音双颊隐隐作痛:“你的小把戏破绽百出,那钗子若不是你亲手扯掉,是决计掉不下来的,你非要自作聪明,在郊外假死,你以为孤会派兵去郊野搜寻?难不成,孤这位子,是白来的?”
李持音的眼眶再盛不住她的泪水,豆大的泪珠瞬时落了下来,滴在呼延骏指尖,随即侵染他的指腹。
然而,他的指腹兀自紧贴李持音的脸颊,耳语道:“孤说过的,你休想同孤耍花招,论极刑,孤比诸位都要熟悉……”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持音连质问的声线都在颤抖。
呼延骏:“听闻,他是个琴师?”
李持音:“……”
呼延骏:“想来,琴师最宝贵之物,应当是他们的手指吧?”
“呼延骏……”李持音最终直呼他的大名,眼里充斥着难言的惊惧,“你不要乱来……”
面对李持音的警告,呼延骏的狠厉还是盖过半分。
只见他朝护卫使了个眼色,原先站在姜敔身侧的护卫立马会意,随后从手边拿起一把铁钳,夹上了姜敔的指甲。
“他将孤的大妃掳走,他掳走你几个时辰,孤便要拔去他几个指甲……”
呼延骏扬着笑意的唇齿,吐出毫无人性的话来,把李持音吓得直喊“住手”。
显然,那些护卫只听从呼延骏的命令。
无论姜敔如何挣扎,他们的钳子还是扣上了他的指甲。
一个,两个,三个……
姜敔的叫喊与他的甲片一齐落地,迸出的鲜血在拔下他第一个甲片之时,就流满了铁钳。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李持音嘶吼着,哭腔响彻整个牢狱。
直到她说出此话,呼延骏才叫停了姜敔的酷刑。
他随即直起身来,将那只掐着李持音双颊的大手顺着她的脖颈向下,转了个方向后,顺势轻握在她的喉咙。
他依旧狠厉而阴鸷,冷冷道:“这么心疼他?听好了,孤要你好好待在这儿,遵从孤的一切安排,封妃也好,传艺也罢,自你从中原来的那日,就不得踏出伏觉领地半步。”
李持音的眸子已然哭得异常红肿,泪水早已遍布她的全脸,也打湿了呼延骏的虎口。
“孤会大发慈悲,放过这个小子,但孤也要让你知道,你只能是孤的人,若你还要同他有任何纠缠,孤对他,绝不止拔掉指甲如此简单。”
李持音直直望向呼延骏的眸子,泪水决堤,再难止住。
她不明白,为何呼延骏就是不愿放过她。
呼延努在世之时,他对她百般嫌弃,弃之如敝履,为何到了呼延骏手里,他却要将她死死攥在手里?
她不过是他们伏觉人眼中最看不起的那个中原人,那个会玷污他们血脉的中原俘虏,难不成当真为了遵从那个荒唐的仙女传说,非要将她困死在这冰冷的王宫之中吗?
困住她,亦要困住她所爱之人。
李持音恨意与绝望之情一并生起,浮于她看向呼延骏的眸子里,写满了她的委屈。
然而下一刻,她哭得脱力,双腿瘫软,跪倒在地。
之后,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涌,那份万念俱灰裹挟她胃中残余的茶羹,一齐顺着她的喉管,一涌而出。
留襄居的茶羹,食之者得幸福一生,如今茶羹洒于湿地,是意味着她的幸福也在离她而去吗?
李持音胃里的烧灼感骤起,疼得她直不起身来,只得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口中吐着酸水。
她的余光瞟到姜敔的衣袖,那个血迹斑驳的衣袖,顿时,伤心之意逼得她再吐了口酸水。
“对不起……对不起……”李持音卑微地呢喃,可此时的姜敔已痛到昏厥,绝无可能再听见她的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还是不停地说着,而呼延骏也就这般站在她身侧,冷冷睥睨而下。
难不成,她真的逃不掉吗?
在伏觉,不,在那趟启程前往伏觉的马车上时,她已是囚鸟,从始至终,都逃不出她的牢笼。
与此同时,萧霖与穆宥在谷梁鸫一行人的“手下留情”之下,跌跌撞撞地爬往楚陌的卧房。
他们片刻不停地敲打着楚陌的房门,带着浓重的哭腔,苦苦捶门央求:“楚老板……楚老板我们求您了……求您帮个忙吧……楚老板……”
往日很少落泪的穆宥于此刻也哭成了泪人,一拳一拳打在楚陌卧房的门框上,捶得双手通红。
良久,这扇木门才吱呀开启。
“楚老板!楚老板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吧!”穆宥扑通跪地,拽住楚陌的衣摆不肯松手。
然而,楚陌只轻轻合眼,并无分毫要施以援手之意。
接着,他才淡淡道来:“我此前就警告过你们,事情绝无你二人所想的那般理所应当,莫不是戏本看多了,真当一国之君这般好糊弄的?你觉着自己聪明,却不知他这一弑父上位的暴君比你二人更狡猾!这下可好?倒将情况搅得更糟。”
“我们知错了……知错了……我们求求您,求您救救他们,求您了……”萧霖呜咽着,跪在楚陌跟前。
楚陌也绝非无情之人,实在于心不忍,他再向二人透露消息一则:“呼延骏不会让公主死的,你二人,还有机会救她。”
至此,萧霖穆宥一愣,泪珠沿拱起的双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