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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顺水推舟(五)

    沈玉跟着走进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另一个人脱下斗笠蓑衣,对他行礼:“公子。”

    明晏坐在窗边往外瞄了一眼,又道:“坐吧,坐远点,别对着窗。”

    “盯得这么紧?”来人名为伍清川,是太曦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三年前和沈玉一起奉命过来照顾质子,“我听沈玉说了之前的事,公子那一脚失态惹来瘟神了。”

    明晏的眼底却反复浮现出那道脖子上的伤疤,长叹一口气:“你们说时浅,他不会是在……勾引我吧?”

    沈玉嘴角一抽:“醒醒。”

    伍清川接话:“你这个脑子,终于彻底坏掉了?”

    明晏又叹了口气:“他每天笑嘻嘻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搞得好像是我在挑刺一样。”

    沈玉笑骂:“确实是你在挑刺。”

    明晏扫过两人,不服气地强调:“我挑他刺是应该的。”

    沈玉“哎”了一声:“上次就胡言乱语,这次确实是彻底坏掉了。”

    明晏抿抿嘴:“别笑了。”

    伍清川把话题拉了回来,主动问道:“药的事情解决了?”

    明晏喝着茶,点头又摇头:“难说。”

    伍清川奇怪:“怎么说?”

    “我感觉他知道了。”明晏用手指轻揉着额心,“侯青这么一折腾,孔雀源那个江湖郎中也不见了,我怀疑是时浅歪打正着偷了药去找他,他又拿到黑市里去卖了,买主一吃下去就知道那不是梦华散。”

    伍清川早已经混入了皇都禁军,直言道:“运气也很重要,但他应该没找到证据吧?”

    “沈玉。”明晏略一思忖,“你让燕十六帮我找个人,一个鼻青眼肿的江湖郎中……也许是江湖骗子,那人前几天还在孔雀源,应该很好认。”

    沈玉还没点头,伍清川插话:“公子,何必多此一举?我直接弄死时浅算了。”

    “不行。”明晏不放心,“他到底是教王派来的,弄死了不好交代,而且你刚刚说他应该没找到证据,但我觉得那个江湖郎中或许就是最大的证据。”

    伍清川觉得有道理,沈玉这才接话:“那我这就去准备。”

    沈玉离开后,明晏又道:“清川,上次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难办。”伍清川叹道,“月下云庭是个舞伎馆,女人都是从四海八方拐卖过来,她们很多连奴籍都不是,全是黑户,天子脚下声名远扬的舞伎馆里养着这么一群人,必然是上面有人保着,不好查。”

    “教王保着的嘛。”明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高韵就是教王一手培养的,别看他养着一群只会唱歌跳舞的女人,枕边风有时候比尖刀长枪厉害多了。”

    伍清川神色紧凝:“公子,我没直接动手,您真要找那个南婆婆来问?她虽然上了年纪现在不怎么管事,但也是月下云庭的元老,她应该是和教王有联络的,您放心找她?”

    明晏眼中冷静:“南婆婆……你也说她年纪大了,这个冬天这么冷,老人家出点意外很正常的。”

    伍清川想了想,又道:“公子执意调查,是发现什么反常了吗?”

    明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常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教王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高韵毕竟是功臣,何必对她的儿子如此苛刻?洗脱奴籍虽难,但只要教王开口,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教王不仅没给他脱籍,甚至明知道他和侯青有过节,还特意把他弄到帝都,专门放在侯青手下。”

    “不奇怪吧。”伍清川不以为然,“教王此人素来铁面无私,从不给任何人网开一面,如若不然,他也无法在万流立威。”

    明晏仍在思考:“但我总是觉得有些违和,除了侯青,教王难道不知道我也恨他?把他弄到我身边来,不怕我暗中弄死算了?我怎么感觉……教王是想借刀杀人呢?

    伍清川眉头越皱越紧,沉思片刻,接道:“公子,时浅是个隐患,杀不了也要想办法弄走,您要尽快做决定,免得夜长梦多。”

    明晏对他歪头一笑,那眉眼仿佛有了魔性。

    伍清川也微微失神,尴尬地咳了两声:“最近京中都在传,说是老天爷不长眼,若是给您投个女胎,那就没有文三小姐什么事了,看来这一招不仅对太子有用,对瘟神也不差。”

    明晏也不介意他的玩笑:“想什么呢?我可没勾引时浅。”

    “要不还是勾引一下吧。”伍清川低头笑侃,“利诱,色诱,怎么样都行,年轻人嘛,经不起诱惑。”

    明晏叹道:“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侯青那么欺负他,我找机会帮他罚一罚侯青,不说让他哭天喊地的感谢我,怎么的也不能那么快把我卖了,他知道药有问题也没上报,说不定就是被我感动了呢?”

    “咳咳。”伍清川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调侃道,“公子和皇上虽是兄弟,但真的差别好大。”

    “大哥……”明晏一顿,有些好奇,“区别在哪里?”

    伍清川认真道:“皇上是稳重的类型,公子是……风流?纨绔吧。”

    “呵呵。”明晏被他逗笑,感慨道,“我长这么大连个女人都没碰过,竟然还落了个风流纨绔的名声。”

    伍清川不以为然地摇头:“那是因为澄华太子是个醋坛子,要不然您这性子还真不一定。”

    明晏低着头,把话题绕了回来:“清川,我在乎的不是时浅的死活,我是担心九年前兵败还有隐情,所以我一定要查,时浅是吃软不吃硬的类型,我有办法勾……拖住他。”

    伍清川也笑:“那也不用故意被扔到河里去吧?”

    “没办法。”明晏摇头,说得轻巧,“寄人篱下,只能卖惨求可怜,哦,对了,派人去潇湘河下游找找,别过几天浮上来了麻烦。”

    “啧。”伍清川好笑地翻了个白眼,又温声叮嘱,“下次别冒险了,主子派我过来保护公子,我万万不能让公子有什么闪失。”

    明晏摸出怀中的平安扣交给他:“清川,我现在不太方便天天往外跑,要是查出来什么结果,让沈玉带着这个去云华宫找我,就说不小心丢了被他捡到了。”

    “是。”伍清川收好,认真叮嘱,“公子自己小心。”

    ***

    明晏只在风月楼稍微坐了一会就准备回去,时浅才从外面回来,无奈地看着他,抱怨起来:“我的小祖宗,您回去躺着坐着都行,别跑来跑去折腾我了行不?”

    明晏在门边撑伞等他:“这次不喊好哥哥了?”

    时浅脸颊微烫:“您还是当我祖宗吧。”

    明晏看着他的新衣服,伸手摸了摸,笑道:“怎么不买好一点的料子?钱不够?”

    “够了。”时浅小声嘀咕,“十两银子够我好几年的月钱了,剩下的钱留着呗,我难得发一笔横财。”

    明晏没接话,两人一路沉默,快到云华宫的时候他忽然勒马,扭头问道:“你之前说住在城北的平民巷吧?带路。”

    “去做什么?”时浅不解,“天快黑了,你这身体还是别吹冷风。”

    明晏对他一笑:“偶尔也想体验一下贫民的生活。”

    时浅悻悻翻了个白眼,在前面带路。

    阁老下的小面馆已经亮起了灯笼,时浅指着那里,介绍道:“我住在二层,楼下是芸姐的面馆,便宜好吃。”

    明晏瞄了一眼,踩着破旧的楼梯往上走,刚刚推门而入,脚下的木板发出一连串的“吱吱”声。

    时浅尴尬地笑了下:“去年才修过,还算牢固,不会踩坏的。”

    明晏走进去,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书桌,桌上还放了一本书,他问道:“你还有闲钱买书?”

    “不是买的。”时浅解释,“南街那家书院门口捡的,我等了两天没见有人来找,就带了回来,还有那些纸笔,都是一起的。”

    明晏拿起来翻看,好奇道:“你读过书没?”

    时浅犹豫了一下。

    明晏侧目看他:“读过就是读过,没读过就是没读过,这种事情还要想?”

    时浅只得回答:“读过,但忘得差不多了,小时候我爹请了先生教过我,不过我十一岁之后就再也没念过书了,以前学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明晏略一思忖,继续翻着那本书,指着其中一行字:“念给我听听。”

    时浅转身又将那本书放回了桌上,脸上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学这些东西做什么,读书识字救不了我的命。”

    明晏站起来,从窗台上抓了一点雪滴在砚台上,然后伸手拿笔递给他:“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

    时浅接过来,沾了一点墨,握刀的手不会抖,握笔的手却抖得停不下来。

    他想把笔放回去,明晏从背后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手这么抖,怎么杀人?”

    时浅故作镇定:“杀人不会手抖。”

    “杀人不比写字难吗?”明晏无所谓地笑着,先是写了“时浅”两个字,又在后面补充了表字“靖舒”,淡淡道,“你娘确实给你取了个好名字,按照太曦的传统,男子二十岁冠礼之时,会由长辈许以表字……呵呵,我二十岁那年刚刚染上梦华散,至今也没人给我许表字。”

    时浅看着纸上的四个字,心中不知是何感想,忽然道:“表字……在太曦很重要吗?我一出生,我娘觉得‘浅’字生冷,然后就坚持要给我许表字了。”

    “名字而已。”明晏含糊其词,“一个称呼罢了,不重要,就和小猫小狗,大黄小白差不多。”

    时浅侧头:“哦……那我给你取一个?”

    明晏额头一抽,他本想说“你算哪根葱”,但看到时浅一脸认真的模样,顿时又来了兴致:“你大字不识几个,还想占我的便宜、以长辈的身份给我许表字?”

    时浅回道:“你自己说的,不重要。”

    明晏一时语塞,见他不反对,时浅也抱着那本书翻了起来。

    明晏说得没错,他确实大字不识几个,但既然信誓旦旦地开了口,他也硬着头皮在书上找一找自己还记得的字。

    书是捡来的,上面有他人留下的笔迹,时浅看着一行被圈起来的字,努力念出了几个认识的字,扭头对明晏道:“叫宁兰……或者兰玉吧。”

    明晏眉头紧蹙,抢过书骂道:“什么玩意?”

    这一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书上那行字写的是:“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明晏反应过来,笑出了声:“字都认不全就信口开河给我许表字?”

    时浅理直气壮:“我只认识那几个字。”

    明晏笑完之后又沉默下去,看着那行字,许久才道:“兰摧玉折。”

    时浅又追问:“什么意思?”

    明晏想了想,回道:“一种兰花的名字。”

    时浅十分狐疑地盯着他,明晏面不改色,强调:“真的是一种兰花的名字,等开春我我好打算去花铺买几颗花苗种,骗你是小狗。”

    “兰摧玉折……”时浅嘀咕了几遍,略带欢喜地道,“那你就叫兰摧吧,都说兰花是花中君子,挺好的呀。”

    “我是君子吗?”明晏的脸上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淡淡道,“未免太高看我了。”

    时浅抿抿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