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风雪渐微,云却越积越厚,雨随时都要掉下来
下午,明晏小睡之后,时浅骑马飞奔到西隆大街,看到原本摆摊的地方还是空无一人。
时浅心中一紧,那天在孔雀源他就应该把人截下来,但明晏忽然晕倒,他实在不敢走远,没想到第二天再找,人就不见了踪影。
一连好几天,不仅周贵和孙健杳无音信,那个江湖郎中也人间蒸发了。
这实在不像什么好消息。
不想再守株待兔,时浅决定到处问问。
“老李头?”不远处摆摊卖菜的小贩听到这个名字就嫌弃地龇牙,“你说那个天天招摇撞骗的老李头?你脑子坏了吧你要找他看病!我跟你说啊,他就是个骗子,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快过年了,肯定是藏起来躲债去了呗。”
时浅耐心追问:“你知道他住在哪吗?”
小贩上下打量着他,认出了这身衣服,小声道:“修罗场找他干嘛?讨债吗?”
“对!”时浅斩钉截铁地点头,“他欠了我钱,几个月都没还,快过年了嘛,我也缺钱啊。”
小贩对他嘘声:“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他住在外郭城的曹门巷,门口种着几棵草药的那家就是,但是人在不在,那就不好说了。”
时浅谢过他,马不停蹄地往城外赶,到了曹门巷一打听,果然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房子。
门是开的,小院里种着草药,老李头正在用锄头给松土。
时浅松了口气,边走边道:“我找了你几天,原来是在家里,你住的偏僻,每天去西隆大街摆摊挺远啊。”
老李头眯眼看他,认了出来,当场翻脸骂道:“是你这个兔崽子!我爱在哪摆摊就在哪摆摊,关你屁事,上次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过来找我?”
“我来救你好不好。”时浅随手关上院子的门,“得亏是我先找到你,要不然这会你可能早就凉了,别在家里住了,跟我走。”
“你有病。”老李头才不信他,“你害我挨了一顿打,但凡有点良心,现在就该赔我点钱。”
时浅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闯祸了?”
老李头白着他,冷哼:“赶紧滚,再啰嗦我一会就蹲太阴殿门口找教王揭发你!哼,你肯定是从圣教里面偷拿的禁药,别想好过。”
“啧。”时浅微微偏头,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软的不行就直接来硬的,“你想去太阴殿?呵呵,老李头,别逼我灭口。”
老李头当场扔掉了手里的锄子,立刻堆起笑脸跟了上来。
时浅带着他回到西隆大街,找了个客栈将他安顿下来,又警告道:“这几天你别乱跑,不准离开这里。”
老李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赔笑点头。
***
过了几天,整个帝都挂满了红色的花灯。
风雪渐缓后,教王命城门吏放宽了入城限制,为各地信徒加办路引,一时间城内人流涌动,热闹非常。
到了晚上,花灯亮起,宛如白昼。
晚饭过后,时浅收拾好碗筷,往西隆大街的客栈去。
老李头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边吃边道:“小兄弟,你人还挺好的呀,上次坑了我,还知道给我找个地方好吃好喝供着来赔罪。”
“谁要和你赔罪?”时浅不冷不热地道,“红莲祭快开始了,你趁着人多赶紧走,离开帝都,以后都别回来了。”
“为什么?”老李头一脸不情愿,“我虽然穷,但帝都可是遍地黄金啊,你上次问我为啥要那么远去西隆大街摆摊,那地方有钱人多,随手赏一点,够我花好久咧!”
“要钱还是要命?”时浅顿了顿,颇为爱怜地看着他,“我确实要和你赔罪,你运气好帮我发现了个秘密。”
老李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奇问道:“什么秘密?”
时浅冷哼,提刀出门:“好好吃饭,不该问的别问。”
老李头识趣地冲他龇牙一笑。
时浅转身离开,街上的人也太多了,他虽然骑着马,也只能慢慢往前走。
又一队人马和他擦肩而过,时浅忽然勒马停住,眉头紧蹙地追望过去。
人高马大,还带着武器,各个凶神恶煞。
时浅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调头追了上去。
***
老李头还在房间擦嘴,酒足饭饱后,他脱下衣服准备躺一会,刚刚挨着床榻,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两个壮汉,对他骂道:“你就是李山路?”
“啊?”老李头魂都要被吓飞了,支支吾吾地回道,“你们、你们找错人了吧?”
为首的男人上前一步,长刀铮然出鞘:“我们找了你几天,原来在这躲着呢?”
“哎呦!”老李头抱头往床上躲,“别别别,有话好说!”
“说你奶奶个腿!”男人啐了口痰,“下去和你奶奶说吧!”
一刀砍来的时候,床梁“咔”的裂开,老李头倒抽一口寒气,眼见第二刀照着脑袋就要落下,他慌乱的踹了一脚,歪打正着用脚抵住了刀。
男人大笑,调侃道:“有这点本事,上街卖艺不也好过欠债不还?”
老李头屁滚尿流地摔下床,抱着头往桌子底下钻。
好在这一挡,时浅也跟着冲进了房间,当机立断的拔刀。
房间里的人同时回头,长刀转了方向,刀尖直逼时浅。
“嗯?”男人歪头,问道,“你又是谁?”
“谁派你来的?”时浅紧握着刀柄,一步一步慢慢往里面逼近,“杀人灭口?”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忽然道:“什么玩意,我找他要债呢,你也是要债的?”
这次轮到时浅愣在原地。
男人倒也没有咄咄逼人,反而笑了一下,转头问道:“老李头,你外面到底欠了多少啊?怎么要债还要排队呢。”
老李头吓得面无血色,飞速把所有的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是王员外派来的?还是陈家大夫人?还是福满银庄、天宇商行?还是、还是……”
时浅又是嫌弃地发出一声“啧”。
他把老李头藏起来,一方面是要保住这条命以备不时之需,二方面也想看看明晏会不会派人过来灭口,结果竟然是要债的?
费这么大功夫,还浪费了几天钱,原来真是个江湖骗子。
男人观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又道:“小兄弟,要债也得有先来后到,他得先还了我们的钱,再还你的。”
没等时浅回答,老李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了男人的大腿,哭道:“别杀我!我明天就回家卖房,拿了钱立刻还!”
男人一脚踹开他,但也同时收了刀,边走边放狠话:“你再不还钱,下次我们就把你扔河里弄死。”
时浅让开一个身位,让这伙人先行离开。
半刻,时浅也收回了刀,他盯着老李头,淡淡吐出一句话:“收拾东西完赶紧走吧,能不能活看你自己本事了。”
***
西隆大街的小面馆里,伍清川正在埋头吃面。
燕十六在他对面坐下也要了一碗面,边吃边道:“公子算的真准啊,人果然是被时浅藏起来了,直接绑了不行吗?非得过去吓唬他做什么?”
“老李头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失踪,不合适。”伍清川头也不抬,“但是他出去躲债就合情合理了吧,呵呵,你盯紧一点,落单了直接绑走,公子有话要问他。”
燕十六是个江湖杀手,干的就是买凶灭口的勾当,他倒是极有职业素养的点头,不多问。
***
云华宫依然安静,明晏点着烟坐在窗边,也没问时浅去了哪里。
他们表面和睦相处,暗中却都在提防着对方。
银霜端着糕点敲门:“公子,风月楼的荷花酥拿来了。”
“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特意帮我跑这一趟。”明晏抖了抖烟灰,示意她端过来,又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银子拿出,对她道,“快过年了,这些钱你们几个拿去分一下吧。”
银霜磕头谢恩,明晏一只手将她扶起,问道:“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一提到这事,银霜的眼眸控制不住的红起,小声回答:“大夫说治不好,只能长期吃药压着,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这些年给我钱买药,我娘肯定早就……”
“不用谢我。”明晏的语气出奇温柔,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你娘的病和我是一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有多痛苦,好了,你下去早些休息吧。”
银霜走后,明晏掰开了一个荷花酥,打开里面的字条,微微一笑。
燕十六开了一家名为燕血楼的武馆,名义上是教人习武强身,实际暗地里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那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自然也是开在黑市孔雀源里。
那天沈玉前脚派人去说明了情况,后脚燕十六就在一个赌坊撞见了老李头,也按照他的吩咐暂时不动手,而是找理由故意把躲债的老李头骗回了家。
他不仅要拿下老李头这条命,还必须得拿的不动声色,不被任何人怀疑。
明晏眸中孤冷,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烧毁,喃喃笑道:“运气这种东西啊……你运气好,我运气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