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在姜王面前丢了脸,却还要继续面对姜王。李慈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还是在姜王的注视之下。
他可没忽略褪裤时姜王眼里酝酿的风暴,那一刻,他好似有了师弟“玄术”开悟时的灵感——姜王心里想的,绝不是什么正经事。这想法让他浑身一热,悄悄红了红脸。
伤口重新包扎好后,他被留在了御驾之内养伤。好处是,可以给兄弟们挣些日常吃喝;坏处是,他要给姜王读书。
读书?天知道在谷内,他最厌烦的便是读书。每日课业背不下来被先生打那是常事,他挨打时难听的嘶叫声,被谷内每一种动物熟知。
“古之人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
秦知趴在榻上,一边读一边偷偷瞧姜王假寐的睡颜。
君王闭眼时,也不曾卸下那仁心背后承载的万千责任。眉头微蹙,长长的眼睫于眼睑投下淡淡的影,对家国的忧虑,从心中蔓延到面色上,叫人敬畏,臣服。
姜王无疑是有野心的,很适合作为出谷人的同行者。
“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
读的是《战国策》,求的是“千里马”。秦知星眸微转,姜王是在暗示什么吗?
“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
秦知许久没喝水,嗓子像吃了沙,但同他本来中正刚劲的声音融合,反倒添了无限风情。可用这种声音读史书,未免有些不合时宜,跟在花楼里写治国之道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姜望睁开了眼,好笑地看着趴着的撅着屁股的秦知。不合时宜的声音,配上不合时宜的画面,还真就该干不合时宜的事儿才好,他心里升起了一团火,看秦知的视线也越发像捕猎的隼。
秦知早就发现了姜王的变化,作为猎物,他自不敢擅动,只继续垂眼读着——
“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
“把书拿过来。”姜王发话,声音里夹着丝轻笑。
秦知被这有温度的笑拨得心弦一动,顾不得伤势,手脚并用,爬得离姜王近了点,把书举过头顶,恭敬地呈上去。
姜望接过,看向方才这个故事的结尾——“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福至心灵,君王将审视的视线投向秦知,眼神意味不明。
秦知原本就盯着姜王发愣,视线相撞,他又红了脸。
“卿似乎很容易脸红?”姜望调侃道。
“……”
姜王称秦知为“卿”,总让他有种已为对方臣子的悸动,于是他心中接道——“只对你,您……脸红……”
“哦,还很容易害羞。”
姜王明明看出来秦知不好意思提及此事,却还是忍不住点破,像逗弄没那么重要的宠物。愉悦自己即可,至于宠物什么心情,不需要考虑。
“朕许你将军之位。”秦知正局促时,姜王忽然说道。
“啊?”秦知神情茫然了片刻,而后就是狂喜。
陛下说真的?!!!”他凑到姜王腿边,一只手扒拉住君王的膝,龇开一嘴大白牙,把傻笑发挥了到了极致。
“像只大猫,傻得惹人怜爱。”姜王心里道,同时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揉了揉秦知的脑袋顶。
君王的力道很轻,挠得秦知头痒痒,他便追随着那将要收回的手把头往前伸,果真像只“求摸摸”的猫。
秦知如此配合,姜望有些意外。手底下俘虏乖巧的感觉捋顺了君王刺挠的矛盾情绪,让他没寻得出谷人的阴霾,一扫而空。心跳也莫名,漏了一瞬。
“嗯。”他微微颔首,颇有耐心地加了一句,“给卿封一个大将军。”
秦知眨眨眼,“有多大。”
“很大。大到无人敢轻看于你。”姜望答。
秦知满意了。氛围正好,他并不想突兀地跪地谢恩来扰这良辰,便用头挤开君王并拢的双膝,瞧了瞧那方因他的驯服而变化的某物。
姜望一惊,忙用掌心抵住俘虏继续朝前探的脑袋,“你怎的如此孟浪!”
“陛下不想吗。”秦知驳着姜王的力道抬头,眼里清明澄澈,如皑皑白雪,如明月青松。
他问得直白,却无关欲望,仿佛问“今日是否用饭”一样,仅仅是关心,是感激,唯独没有想靠下作手段上位的意思。
姜望不解。他自认为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分裂之人。说着最妖娆的话,却用着最纯粹的眼神。
好奇,往往是撮合感情的藤。你无知无觉,他便已在你的心上,纠缠不休,掰扯不断,火烧不尽……
“不想。”姜望喉结滚动。
“陛下骗人。”秦知狡黠一笑,趁姜王不注意,拱着脑袋就钻进君王宽大的衣袍。
姜望阻之不急,重拾理智压下翻腾的欲望时,秦知正红着脸,将他的东西慢慢吞了,活像花楼里驯养出来的妖精,全无半点将军的神仪。
“陛下,好了。”秦知笑得露出虎牙,更显稚嫩,越看越像个初出茅庐的蠢笨小子,更似找到了主人的宠物一般,为接下来不用挨饿受冻而雀跃,主人给点小恩小惠就奉献一切,期待着混吃等死的无忧日子。
果然不是玄晖谷的吗……
姜望眼神暗了暗,失落盖过方才快活的感觉,在心之荒原里肆无忌惮地蔓延。
“退下吧。”君王兴致缺缺。
秦知讨好的笑容忽然凝固,“退……退哪儿……”
姜王自己整理好了衣袍,坐得端正,重新拿起那本《战国策》,眼皮都懒得掀,“退去你原本的囚车。”
“为……何……”秦知像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嗓子眼哽住了。
“大猫”委屈了,主人终是施舍了点安抚,“快到都城时朕再接你回来,不会落了你这新将军面子的,放心。”
秦知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姜王会提这茬,何况他本来也不是在委屈这个。
好在君王不耐烦之前,他便想通了个中缘由。再纠缠便是不懂事了。他退后半步,趴伏下去,用了最标准的跪姿,“好。谢陛下恩典。”
声音中规中矩。是任谁也挑不出错处的君臣之礼。
说完,秦知膝行后退至御驾帘幕外,到了车轼处方直起身子,同车夫道:“陛下让我回囚车,烦请停停。”
车夫觑了他一眼,“陛下没发话,我等是不能停车的。”
“……”
秦知无声苦笑,虎落平阳……被犬欺呀……而后,他瞅准御驾行到开阔处,一个翻滚跳下了车。
伤口再次裂开,他皱着眉站起来,一瘸一拐地逆着大军行进的方向走,去寻自己那专属囚车。
“如此善变,不好相与啊……”他嘀咕着,迎着夕阳,恰如离群的孤雁,背影苍茫而寥落。
那头,姜望赶了人却并不痛快,心里跟丢了宠物似的,怅然若失。可君王的威仪不容许他马上去把人请回来,他只得忍受着那点痒意,继续看他那枯燥乏味的《战国策》……
也没什么好看的,脑海里浮现出秦知那张鲜活的“忠臣脸”,还有宠物离开前那标准一跪,小心翼翼得叫人觉得膈应又心疼。
——“来人!去把秦知叫回来!”
不多时,秦知被李慈架着往回跑,一边“嘶嘶嘶,疼疼疼”,一边心里偷着乐——“就算不好相与,也同我缘分颇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