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泊青拧眉，半段已经入鞘的长剑再度出鞘——而出鞘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细长尖锐的寒芒径直穿过剑身低处，玄铁淬炼的佩剑直接被穿出一个小孔。
还不等赵泊青反应，数道寒芒又前仆后继破空驰来，赵泊青拔剑横砍，剑刃立刻如叶齿般参差损坏。
男人立刻警惕起来——鹰眼炯炯环顾四周，于胸前竖起佩剑。
齐湘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漫不经心环顾一圈，随即轻轻拍起掌来。
三掌完毕，除却赵泊青和郁明，十数人齐齐倒地。
“看来毒性很不错嘛！”
她轻挑眉毛，语气自豪，赵泊青心中警铃大震，尔后，便看见一个头戴斗笠，面戴画着滑稽微笑的黑衣少年脚尖轻点，稳稳立在墙头之上。
少年身姿修长，冷冽清矜，左手已经按上腰间配剑，齐湘仰头，退回到门前，还不小心踩了一脚谁的手。
赵泊青进退两难，这样的面具……与传闻中无一不同，难道蒙面刺客真是王宫中人？
男人咬咬牙，迅速退后几步，想抓起早已经爬远的郁明，可郁明与齐湘一个方向——这在少年眼中，就是要动齐湘。
“哥哥！”齐湘毫不畏惧，指着冲过来的赵泊青愤愤不平，“他竟然敢说我是小女奴，没礼貌没家教的东西！”
一股冷意袭来，赵泊青凭多年经验躲闪过少年从身后刺来的长剑，他的面具上是白色颜料画的笑眯眯的眼睛，显得十分滑稽可爱，而此刻在赵泊青眼中却只觉得骇然。
躲过他左手轻飘飘的第一剑，男人腹部猛然受到一拳，赵泊青顿时觉得自己胃里翻山倒海，“公子——”
他想握手言和，刚抬起的手咔嚓一声……又无力的垂落下来。
少年掰断他手指时，特意将其藏在两人腹地。赵泊青还未与他过剑招，便口吐白沫，其中夹带刺眼血丝。
随即软绵绵的倒在他脚边。
齐湘看了一眼，却看不清赵泊青趴在地上的脸。
“哥哥，他……死了吗？”
齐沅摘下面具，“没有。”
面具落下，露出一副观音面。
齐沅认得郁明，但他并未理会，齐湘还想凑近点看，被齐沅一把横抱起。
“我没有教过你不穿鞋。”齐沅皱眉，“还没入夏，晚上寒气重，还有多的，等你穿好鞋袜再说。”
齐湘悄悄嘀咕，他数落起人来也温温柔柔的，压根没有威严感好吗。
但还是乖乖扬起手臂，环住少年的脖颈，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听熟悉的心跳。
“我错了，我错了。”
而郁明坐在原地，被吓得三魂六魄都要散了。
……
等南宫蘅来时，院子已经被收拾干净，夜已经深了，郁明说什么也不敢走，更不敢接受齐沅的“送他回去”建议。
他哆嗦在寒夜中，想待在齐湘身边，而屋子里的少女早已经酣然入梦。
南宫蘅看了一眼被担架运出去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蜷缩在一旁的郁明。
一股气火涌上来，南宫蘅无法忍受，一巴掌扇在他的发冠上，“你蠢吗？我是不是说了，那个福禄一看就是个不安好心的，你偏偏要护着他，还有，我给你配的侍从是死的对吧，你要是真的有动脑子就应该知道我今日去处理水患，你脑子是豆腐做的吗？——”
“家主。”齐沅淡声开口，南宫蘅烦躁的挥手，“什么事？”
齐沅立在原地，眉目笼罩在夜色下。
“我妹妹睡了。”
“……”
“……”
南宫蘅眼角抽搐，握紧在手中的长鞭，良久才展颜一笑，只是笑的有些瘆人，“可以。这的确不是议事的地方。”
她先将郁明放在一边，上前一步，拍了拍齐沅的肩膀，他长得很高，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及她大腿的小孩子。
“卫国一事，办的漂亮。记得明日来千机阁，早一点呦。”
郁明恍然抬头，看着齐沅，又看了看南宫蘅。
齐沅垂下眼眸，寻常行礼，“是。”
南宫蘅看了他一会——可他依旧沉默的站在原地，像是一块死了千年百年的木头，没有半分脾气和心气。
“王上。”南宫蘅忽然觉得没意思，转身看向郁明，“回宫吧，臣、送您。”
郁明一抖，悄悄瞥了一眼齐沅，可又不敢再瞥，径直被南宫蘅提溜走了。
而屋内，床榻上的齐湘眼神清明，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悬床流苏。
……
“阿姐……”
郁明缩着身子，尝试与南宫蘅对话。
南宫蘅嗯了一声，面色有些疲惫。
郁明见她回应，扯着姐姐的衣角，“阿姐，他就是兰……”
“王上。”
南宫蘅打断他的话，示意着看向身后大片随从。
郁明连忙拍拍胸口，“好在有阿姐提醒。”
南宫蘅心神俱疲，懒得理他。
“阿姐，他小小年纪，也……”郁明委屈的抿起唇，“也太……”
南宫蘅觉得好笑，“王上，没人能跟您抢第一废物的称号。”
郁明没管姐姐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他太过暴虐，姐姐你要小心一点。”
南宫蘅皱眉，看着郁明的眼睛，而郁明眼中的的确确是认真真挚……以及恐惧。
“什么？”
“那个刺客的嘴……”郁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拉紧了南宫蘅的衣角，压低了声音，“他把他的嘴撕了！”
“什么？”南宫蘅一头雾水，“我看是你最近有些犯浑，齐沅他没那个胆子。”
“可他杀了很多人啊！”
郁明唯唯诺诺的说道。
“他不杀，齐湘还在我们手里，懂不懂？”
南宫蘅抬脚跨过门槛，漫不经心的笑道，“齐沅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也就只能做我们一辈子的奴隶了。”
郁明急的要掉眼泪，“我真看见了，阿姐……真的很吓人！”
“好了，”南宫蘅坐下，揉了揉眉心，“世间酷刑我什么没见过，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不就是撕张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他还骗——”
“有完没完。”
南宫蘅打断，“今夜就在南宫府睡，明日我护送你回宫。”
郁明垂下脑袋，哦了一声。
南宫蘅闭着眼睛，似在假寐。郁明犹豫一二，想到刚刚她说的一个名字，想问又怕被南宫蘅嫌吵。
侍女上前行礼，“王上，请随奴婢去休憩吧。”
郁明抿抿唇，有些不太乐意。
南宫蘅掀起眼皮子，“还有什么事吗？别告诉我你害怕，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刺客，把你的胆子给吓破了。”
郁明连忙摇头，“阿姐……住在那个院子的，就是他妹妹吗。”
“怎么？”南宫蘅一笑，“怎么突然对她感起兴趣来了。”
郁明低下头，耳朵微红，“原来她叫齐湘啊……”
南宫蘅眼睛尖，郁明又一向藏不住事，这一下子倒是她没想到了。
“你看上她了？”
郁明被直接拆穿，摆起双手，脸颊通红，“不不不——呃，我……”
他从不在南宫蘅面前称孤，南宫蘅也不时常称臣，这两人倒真像是寻常姐弟一样。
南宫蘅打量他一番，随即把长鞭丢在桌上，“多大的事情，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是要有女人了，但现在还不行。”
“……”郁明解释不清，浑身都要烧起来一样滚烫。
“齐湘那个死丫头，给你做个王妾，也是抬举她了。”
郁明没有反对。
……
齐沅洗漱好，披上外衣轻轻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自懂事起，他便不再轻易坐妹妹的床榻了。
齐湘手心的伤口早已经被包扎好，只是缠着一圈圈纱布，齐沅垂眸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齐湘用他改良后的小弓弩动手伤人，是齐沅始料未及的。
思索片刻，他轻轻起身，作势要离开。
齐湘立刻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哥哥……”
齐沅转身，“嗯，我在。”
两厢沉默，齐湘握紧被子。
“你早就知道我在装睡，为什么不抱抱我？你生气了？我今日的确冲动，但我藏好了……他们都以为我有功夫。”
齐沅在给她包扎好伤口后就只哄她睡觉，齐湘能感觉到他心中若有若无的恼意，没有人能比齐湘了解齐沅，她越想越委屈，眼尾瞬间红了。
“你这么久不回来，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哥哥——”
齐沅轻叹，走近俯身拥住齐湘，“对不起，阿湘。”
齐湘哭着搂住他的脖子，她轻易就会情绪化，而只有齐沅才是她的药。
她哭了，齐沅便一下子慌了神，少年将她抱起，让齐湘坐在他的腿上，齐湘便把眼泪什么的都擦在他的胸口，“要不是你，死算什么，我一点都不怕死！至于墨书……她娘给她做了荷包，她……”
“我知道，阿湘……”
他轻拍她的后背，“我没有生你的气，我不会生你的气，齐湘是不会有错的。”
齐湘连带着几天来的郁气一同哭出来，齐沅握住她的手腕，按住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阿湘，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要肿了。”
“那你不要生气啊！都怪你，都怪你！”
齐沅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话说自己，“都怪我，都怪我。”
他怪自己，齐湘又不同意起来，随即渐渐平静下来，靠在他身上抽噎，“对不起……”
她知道是她无理取闹了。
齐沅转而顺着她的长发，想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是哥哥的错，阿湘。”
他长了一双凤眼，笑起来时却潋滟温柔，好像在看待世间最为珍贵的至宝。
齐湘闷闷的靠着，缠着纱布的手揪起他递过来的衣袖，“你不在家太久，我心情不好。哥哥，你不要……”
“好了。”齐沅低头，抬手按住她柔软的唇瓣，齐湘呼吸莫名一滞，感受到从他指尖传来的凉意，心跳加速下，她情不自禁的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齐湘不会有错。”
他的指尖立马离开了她的唇瓣，齐湘下意识咬住了唇。
“睡吧，阿湘。但是不要闷在心里多想了，哥哥的确心情不好，不是因为阿湘做了什么，而是因为除了阿湘以外的所有人做了什么。”
齐湘破涕为笑，“哥哥，你这样说，有些幼稚。”
“幼稚就幼稚吧，”齐沅放她下来，瞥见齐湘按着胸口，顿时拧紧了眉毛，“阿湘，身体不舒服吗？”
齐湘摇摇头，抬起眼睛仰视齐沅，他眼中齐湘熟悉的情绪仿佛都要溢出来，齐湘一笑，伸手摸了摸哥哥的脸。
齐沅一愣，随即乖巧地握住她的手，往她掌心蹭了蹭。
“哥哥，你真好看。”
齐沅一笑，她心情变好了，是因为自己的脸吗……少年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一声，给她盖上被子。
“晚安，阿湘。”
齐湘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可是你不在的话，我睡不着觉。”
齐沅坐在小凳上，拉着她的手伏在她的床边，“我就在这里，睡吧，哥哥给你唱歌听。”
齐湘心满意足，侧躺着面对他，“我想听小时候那首童谣。”
“小螃蟹，真骄傲。
横着身子到处跑。
………”
齐沅声音清冽动听，可对于齐湘来说，只要是齐沅，无论动听与否，都是天籁。
在一声声小螃蟹的催眠下，齐湘睡了六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
清晨的阳光洒在床缦上，齐湘横起手臂挡在自己眼睛上，她蜷着身体，在柔软的被褥里裹着。
过了一会，睡意全无，齐湘睁开眼睛，齐沅依旧不在，她昨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今早上齐沅干什么去了。
想到这，齐湘耷拉着肩膀，有些不快。
头发乱蓬蓬的披着，她伸手去枕头下摸自己的发带——昨夜她记得哥哥把自己的发带放在枕头下。
“嗯？”
齐湘一愣，从枕下抽出一个东西，是……一个荷包。
荷包静静的躺在她缠着纱布的掌心中，淡粉色的针线绣出一个“湘”字，针脚细密——齐沅从小就照顾她的衣食住行，缝补刺绣自是不在话下。
齐湘将荷包举起，阳光下，流苏轻晃，仿佛折射出夜晚烛火旁的捏针少年。
“哥哥……”
你原来知道，我只是想娘亲了。
所以情绪才失控的对吗。
齐湘轻扬唇角，眉目开朗，流苏摇晃，像是她明媚的心情，“真好看。”
……
所有她没有的，哥哥都会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