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范衡站在黑暗中,试探性的挪动了一下脚步,木质的地板发出吱呀呀的怪叫,周遭潮湿阴郁的气息压得他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他现在是玄鸮堂的堂主,还是思源山庄的二公子?记忆彷佛陷入一片混沌,只有散碎的片段搅扰着范衡本就乱成一团的脑海。
牧溪,牧溪在哪里?范衡想要呼喊牧溪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呼出的气息都凝固在化不开的黑暗中。
喘息,压抑的喘息忽然从范衡头顶上方传来,整个房间都在晃动。忽然,墙角亮起了幽蓝色的火苗,借着微弱的亮光,范衡在楼梯下发现了牧溪的雁翎刀,不祥的感觉蓦地从范衡心头升起。他捡起牧溪的刀小心翼翼走上楼梯,腿简直重的像灌了铁一样,范衡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巨大的气力。
终于上了楼,楼上并不像楼下那般漆黑阴郁,外边的月光透过窗柩,将墙角的一片区域照的飘渺而梦幻,在这片飘渺和梦幻中,范衡看到一团裹着黑雾的人像滩烂泥一样趴在牧溪身上。
与此同时,牧溪的视线也与刚上楼的范衡撞在一起,范衡在牧溪眼中清晰的看到不可言喻的惊骇恐惧。
“别怕。”范衡声音再次凝滞在半空,未等传达给牧溪,身体就已经不假思索掠到那团黑雾面前,一脚将他踹向窗边,同一时间,雁翎刀刺穿了那团黑雾的胸口。范衡正想努力透过黑雾看清这个禽兽之时,猛然发现从黑雾边缘露出的暗羽玄衫的袖口。这时,惨白的月光驱散了黑雾。
黑雾下面,赫然是曾经的自己——玄鸮堂堂主范衡的面容!
范衡惊惧之下松开刀柄,对面的“范衡”朝他阴恻恻的笑着,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刀刃同样也贯穿了他的胸口,他看到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暗羽玄衫后,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范衡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胸前被鲜血洇透的纱布,天已经蒙蒙亮,可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地上。
对了,牧溪!
范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到躺在床上的牧溪,手尖颤抖的摸向牧溪的脖颈,血液还在流动,范衡力气像是被突然抽掉般整个人软倒在牧溪身上,将牧溪白色的里衣染得通红。
“没事的,我马上帮你换掉。”范衡嗫嚅着支起身子,颤颤巍巍脱着牧溪沾血的里衣,却被牧溪一把抓住手腕。
“你疯够了没有?”牧溪睁开眼睛,眸中尽是怒色。
从他中了暗器无法动弹开始,范衡就开始在奈何桥边缘反复横跳,从暗中唆使上官逸假意痛下杀手欺瞒阿一,到因为滥用封穴手法命悬一线,还若无其事跟上官逸交谈。更过分的是,昨天晚上一边不要命般给自己输内力,一边伏在自己耳边说情话,简直让人想立刻起身将这个疯子按在床上狂吻。封住他滔滔不绝又不知死活的嘴,然后将他扔在在笼子里关到地老天荒防止疯病再发。
不久前范衡去端茶,却忽然砰的一声倒地不起,杯子碎掉,茶水也撒了一地,牧溪无法起身,更无法睁眼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气又怕间,范衡急促的呼吸如同劣质风箱在地上低低的响起,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刹那间,牧溪的痛感随着血液一起疯狂涌动,可牧溪只能徒劳的让自己胸腔剧烈起伏。意识已经愈发清明,且目标坚定——将这个疯子永远锁在自己身边。
“阿牧,你终于……”范衡欣喜的想要拥抱牧溪,可看了看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只好讪笑着将脑袋有气无力靠在牧溪肩头,“我就知道你会挺过这一关的……”他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再次眼睁睁看着牧溪离去的!
疯子在笑着流血,牧溪所有的咒骂都消弭在范衡漆黑的发丝之间,他认命地将范衡从床边扶起,小心地查看范衡的伤势,不看不要紧,一看更加令人心惊肉跳,刀口哪怕再偏一寸,范衡就得殒命当场,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摆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姿态,这伪装水准甚至可以跟兀鹫并驾齐驱了。
“不要再有下次了。”牧溪扔掉还在滴血的纱布,帮范衡重新将伤口包扎好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或者说,余生时间很长,我只是个负尽深恩的残酷杀手,你若是还有一点提防之心,就……别对我这么好。”
范衡慢慢穿着衣服道:“你说的对,余生时间很长,你可以慢慢跟我讲你的事情,既然决定成为对方的唯一,我便不会介意你那些所谓负尽深恩的故事。”牧溪的过去他了解确实不多,鸩羽的生活很苦,艰苦的生活往往给人记忆更加深刻,杀手这个词注定与危险同行,牧溪的故事,想必会很长。
范衡再次将手搭在牧溪脉搏,比之前好多了,现在牧溪就算睡着也不会被死亡阴影笼罩了。
范衡刚想趁此机会和牧溪好好温存一下,门外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公子,莫如歌求见。”兀鹫在门外喊道。
“鱼终于咬钩了。”范衡起身开门让兀鹫进来,嘱咐兀鹫照顾牧溪,就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牧溪刚想要跟去,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无法下床,只好无奈的躺回床上,用力敲着自己的双腿企图让它们快速恢复行走能力。
“奇怪了……”兀鹫深呼吸了一口屋里的空气,“居然没有那种味道……”
“这里除了血腥味和药味还应该有什么味道吗?”牧溪不解道。
兀鹫看到牧溪一脸茫然的样子简直要怀疑昨天晚上他所看所听皆是幻觉了,介于范衡没有在场,兀鹫也就直截了当问了出来:“就是欢/好后的味道啊,你和范衡昨天做了一整晚吧,天快亮的时候我还听到你们在……怎么会没有一点气息。”
“啊?”
“不过这范衡喘起来还真难听,像是将死之人的叹息一样。”兀鹫如实评价道,“你昨天晚上的体验其实并不舒服吧?”
“何止不舒服,”牧溪抓紧了身下的被子咬着牙关道,“简直是度日如年,恨不得马上醒来,这个疯子!”
“你未经人事,第一次就做的这么过火,现在还是先别折腾了,”兀鹫无奈地拍了拍牧溪的肩膀,“我帮你拿点热水清理一下。”
眼看误会越来越深,牧溪忍无可忍地摘下兀鹫的戒指,往范衡曾经昏倒过的地方扔去,原先鲜红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在地面幽幽闪着不祥的光泽。
“这是?”兀鹫走到血迹旁将戒指捡起,好奇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指尖揉搓,之前这里没有血迹,血是天亮前不久流的,血量之多,顺着地板缝隙一直流到桌角,而且至今尚未凝固,那时候在房间的,可以走到这里的,只有范衡。
“他昨晚到底干了什么!”兀鹫刷一下起身走到牧溪身边追问道,流这么多血,昨夜屋中将死之人的叹息,还有现在房间内毫无暧昧气息的氛围,无一不在证明他的之前猜测有多离谱。
“一边陪我说话,一边帮我输内力去抗毒,时不时通过呼吸判断我是否清醒,当他说话气息越来越弱,到后期变为耳语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内力几近耗竭,果然,仅仅是去端了杯茶,他就倒在刚才那个地方,直到快天亮才醒过来,带着满身的鲜血冲我笑……”牧溪深深将脸埋在双手中,再次抬头时眼中闪烁着几近癫狂的色彩,“我该怎么做才能安置好我原本就卑劣的欲望,锁住他,离开他,还是去当个只求贪欢的男宠引诱他?”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兀鹫一把将牧溪推回床上,按住了牧溪挣扎的肩膀道,“别在这里发癫了,他现在这情况去找莫如歌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你在这里养伤,我去找他。不要让他回来之后看到你这副样子!”范衡这次做的事情确实出乎意料,执拗至此的缘由除了爱惨了牧溪,不会有其他可能,而且牧溪恐怕再也遇不到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了,牧溪怎么会忍心让这种爱人陷入断袖之癖的流言中。基于此,牧溪才会陷入短暂的混乱和疯癫。
“莫如歌武功平平,却是个十足的奸猾之徒,不要受他花言巧语的蒙骗。”牧溪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提醒兀鹫道,上次自己就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香料铺的会客室,莫如歌正一筹莫展坐在椅子上,范衡微笑着推门进来,“呦,莫老板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