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莫如歌气急败坏的吼道。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莫如歌一脚将来人踹翻在地，他刚刚离开这一会儿，活蹦乱跳的郑老板怎么就变成面前这一滩脓水了？
守卫们一脸无辜表示从来都没有放任何人进来，一炷香之前他们还来巡视过这里，郑老板还在活着叫骂。
范衡走到柱子旁边仔细看了看，与玄鸮堂的化尸粉截然不同，这种化尸药效果要猛烈的多，地上的脓液直到现在还在腐蚀着柱子和绳索，一个个泡沫在柱子和绳索间此起彼伏，绳索间还有鱼鳞样的东西在闪光，是人还没有来得及化掉的指甲。
“临渊卖场其他囚徒呢？”范衡提醒道，要是郑老板被灭口，那其他人也难逃厄运。
莫如歌眼神躲闪，好一会儿才告诉范衡，其他人被官府的人抓走了，接着便遣散了周围的守卫，等待范衡的问题。
“你背后的势力是朝廷。”范衡坐在台阶上定定地看着莫如歌道。难怪莫如歌能够这么快当上汴州卖场的老板，看来莫如歌背后的朝廷势力还不容小觑，上一世他就是平白背了弑君谋反的罪名，至少证明朝廷上也有想要插手江湖并灭掉玄鸮堂的势力，现在的莫如歌是属于哪一方呢？
莫如歌不可置否点了点头，既然范衡已经开始介入这些事，那就彻底放弃想置身事外的可能吧。
“右丞，梁袖清，”莫如歌道，“我之所以能够快速成为汴州卖场老板，都是他的功劳，不过，我也得付出同等的忠心才可以，之前我只是帮他监视所有光顾卖场的官员和富商，直到腊月，他告诉我金陵有人在拿活人做药物实验，让我调查清楚，正好吴容在那边培养伶人，我就让他留心，没想到吴容给我发了临渊卖场很可疑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没多久，我就收到临渊卖场郑老板的来信，邀请我去金陵做客，我在去金陵之前还特意去找了大人，大人给了我下达了那个命令，并且给了我毒蛊残卷，必要的时候可以成为谈判的筹码。”
“是梁袖清让你窃取临渊卖场的研究成果的？”范衡不可置信的问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居然会对卑劣的毒药研究感兴趣？
莫如歌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开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等到了金陵见到郑老板之后，他多多少少有些理解了钱大人的用意。因为郑老板曾经向他提起，关于毒药研究最深层的目的，同样也是沧海最初开展试验的目标。
“生者不死，死者复生。”莫如歌模仿着郑老板疯狂的表情逐字复述道。
“追求长生可以理解，就像以前惧怕死亡的帝王一样，寄希望于炼丹之术，”范衡勉强平复下惊愕的心情道，“但是死者复生就耐人寻味了，是如同志怪小说中的夺舍他人身体重生，还是重塑或者保留死者原先的躯体试图让它恢复生前的活力呢？”
复活这个词无论在任何人眼中都充满不可抗拒的诱惑力，那意味着死亡不再是恐怖的代名词，而是随时可以驱散的噩梦。可若是连死亡都不值得敬畏，浮华的人间也会变成燃烧着业火的地狱。
莫如歌摇头道：“郑老板并没有跟我说细节，但我曾经看到巨大的冰块曾经在卖场内部停留。利用冰块保存尸体进行长时间的复活试验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见过那个地宫的盛景吧？”范衡看着莫如歌询问道。
莫如歌脸色难看的承认了他曾经去过地宫，在郑老板被俘虏，地宫机关全部关闭后，看到了古怪的尸体，满是充斥着鲜血和死婴的房间，悬吊的干尸，还有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的书桌，很难想象他们究竟在那个地宫中进行过什么惨无人道的行径。
“他们倒是机警的很，”范衡冷笑道，“只留下满地狼藉的修罗场空壳让我们猜测，不过，在捕猎游戏中，逃跑可不是好兆头，莫老板手眼通天，只怕已经开始全程搜捕可疑人士了吧？”
“可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在我的眼皮底下灭了口。”莫如歌恼怒地踢了一脚绳索，一个闪光的环形物品骨碌碌滚到墙角，被范衡隔着衣料捡起。
“这是……”范衡看清手中物品的原貌后，身体仿佛又被前世临死之前的痛苦牢牢摄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绝对不会有错，刻有守宫纹样的戒指，指环的式样，尺寸，还有守宫那双质感奇特的宝石眼睛，上一世死都没有看清的戒指如今无比清晰的刻印在范衡眼中，守宫红色的双眼在昏黄的阳光下波光流转，是打磨相当精细的猫眼石，整个指环做工精巧细致，可谓当世无双。
兀鹫看到范衡跌倒在地，连忙上前查看情况，看到范衡了拿着的戒指，唯恐戒指上有毒，急忙一掌拍掉戒指，试探起范衡的脉搏。
范衡怔怔看着戒指滚落在地，没想到上一世杀掉自己的居然是临渊卖场的郑老板，现在已经变成一滩脓水，上一世郑老板曾经说过他的罪名是弑君谋反，而且确实有官府的人追捕前来救他的牧溪，朝堂之上的确有反贼，极有可能就是郑老板背后的势力，死灰复燃的沧海，隐匿在暗处，随时准备倾覆庙堂和江湖的狂妄之徒。临渊卖场和临渊卖场的郑老板正是沧海与朝堂逆贼的连结中心。
江湖之事，本就该江湖了结，可总有居心叵测之人试图混淆庙堂与江湖的界限，将武林当作实现自己野心的廉价工具，却从不曾考虑过，自己能不能驾驭风起云涌的江湖。
“兀鹫，把戒指清理干净之后收好。”范衡冷静下来后吩咐道，郑老板一直将这枚戒指戴在身上，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它样式的华贵。
“还有 ，能够在你的掌控下将囚犯灭口，要么你的人被内部渗透，要么刺客是个武功不亚于阿一的绝顶高手。”范衡提醒道，“要是被渗透的话，建议你还是马上查看一下被关在牢中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莫如歌不可置否点了点头，带着范衡来到庭院中心，除了吩咐其中几位守卫去大牢查探情况之外，还亲自写信让守卫交给金陵道尹，让他添派加驻大牢和临渊卖场的人手。
“莫老板果然神通广大。”范衡开始由衷钦佩起莫如歌来。一纸信封便能调动金陵道尹，梁袖清给他的权限可够大的。
“好了，郑老板你也见到了，可以将毒蛊残卷给我了吧。”莫如歌不理会范衡虚伪的奉承，单刀直入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范衡刚想说话，忽然注意到远处奔跑过来的人影，便故态复萌找了个地方懒洋洋席地而坐。
人影走到近前，正是吴容，吴容一眼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范衡，不顾莫如歌的阻拦直接走过去跟范衡打起了招呼，虽然莫如歌对范衡的态度看上去相当不友善，可范衡曾经将他从那个魔窟救出来也是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主场失了礼数。
范衡对于吴容的亲切举动笑而不语，像是看戏一般将眼神转移到如临大敌的莫如歌身上，莫如歌恶狠狠揪下几片竹叶扔在地上，朝范衡警告般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乱说。
“吴公子，过来坐，这里景致相当不错。”范衡对吴容回应了同等的亲切，招呼吴容做到他身边，等吴容坐稳，范衡不顾莫如歌吃人的眼神，挑衅似的在吴容背上拍了拍，还假装不经意间用手肘碰吴容的胸膛。
“离他远点！”莫如歌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范衡跟前，挡住了范衡不怀好意的视线。
范衡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从身后的玫瑰丛中拔下一根尖刺交到莫如歌手中。
“你什么意思？”莫如歌警惕道。
“你只需要拿这个东西碰触一下他就知道了。”范衡笑得一脸无邪。
难道说……莫如歌小心翼翼藏好尖刺，趁吴容分神，冷不丁朝吴容指尖扎了一下，吴容刷一下抬手，莫名其妙的盯着莫如歌看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了句：“你要干嘛？”
还没等多余的抱怨说出口，吴容便被莫如歌抱了个满怀，彷佛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
“范衡，你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骗子！”莫如歌伏在吴容肩头泣不成声，把吴容也吓得不知所措，只能拍着莫如歌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怎么回事？”吴容还处在云里雾里，昨天晚上他看到莫如歌，莫如歌如他所想的那般欣喜若狂。当他对莫如歌提起在地牢中遇到范衡并且被范衡所救，莫如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可当他提起曾经喝过范衡给他的茶时候，莫如歌整个人都不对了，就像陷入了无与伦比的巨大恐惧中，早上没打招呼就急匆匆出去了，直到现在，莫如歌才卸下他所不知道的沉重包裹。
“莫老板，你还要毒蛊残卷吗？”范衡朝一旁的兀鹫伸了伸手示意让他扶自己站起来，昨天晚上他利用封穴暂时阻断了吴容的痛觉传递，造成吴容身中逆生之毒的假象，再通过请吴容喝茶这个疑点进一步坐实莫如歌的猜测，接下来只要等着暴跳如雷的莫如歌送上门来就行了。
莫如歌低头在吴容肩头蹭了蹭后站起身来，再看向范衡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原先那么露骨的敌意，在那一瞬间，范衡觉得初见时那个彬彬有礼云淡风轻的莫如歌又回来了。
“毒蛊残卷送你了。”莫如歌释然地摊了摊手，“而且，你也不用再承担任何残卷被抢的风险，因为我会散布残卷在你拍下的当天晚上就已经丢失的讯息。”
“在我感谢你之前，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条件要变更？”范衡明白现在就算利用残卷也很难引出潜藏在金陵的其他沧海余孽，但是莫如歌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合作吧。”莫如歌朝范衡伸出了手，“我们现在都有共同的敌人。”
“企图颠覆和清算江湖的沧海，和想要谋夺朝堂庙主尊位的逆臣。”范衡握住了莫如歌的手，无论是思源山庄还是玄鸮堂，都无法全面掌握朝堂上的动向，在这种时候，背靠丞相的莫如歌无疑是个合适的合作伙伴。
“逆臣，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当初是谁亲自昭告天下对沧海的绝杀令吗？要想进行彻底的清算，最大的仇家当然也不能就此放过，如果我是沧海现任首领，肯定会联合朝堂上有异心之人，让现在安坐龙椅的皇帝承受他父皇本该得到的报应。恐怕梁袖清也是因为这个，想让你来金陵调查沧海和临渊卖场。”
“看来我选了个相当机灵的伙伴，”莫如歌由衷赞叹道，“你说的没错，其实皇上在去年七月曾经遭遇过刺杀，被俘的刺客在当晚就用指甲将自己全身包括咽喉都抓烂，刺客死于沧海的逆生，因此可以断定，沧海肯定与朝廷某些居心叵测之徒联合，想要颠覆朝纲，只可惜不知道沧海余孽们究竟跟谁勾结，所以陛下一直隐忍不发，想要暗中搜集证据，恰好汴州卖场老板被杀，我便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投靠了梁大人，成了新任汴州卖场的老板，负责随时了解和掌控汴州官员的异动和沧海的消息。”
原来如此，范衡感觉心中的迷雾总算明朗了一些，从这一世遇到牧溪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朝着跟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就像一滴水落进湖面，就算微不足道，也会对整个湖水造成难以言喻的震动。
如今范源未死，牧溪没有被囚，兀鹫，流霜都因为他的介入安然无恙，玄鸮堂最危险的叛徒——阿一也死在地宫之中，他现在还是思源山庄二公子，自然也不会因为仇恨将玄鸮堂置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沧海肯定不会就此放弃清算，篡位者也不会甘于沦为人臣，接下来就看看最后哪一方技高一筹赢得这场豪赌了，既然已经入局，筹码放上赌桌，他不会输，也输不起。
莫如歌取下垂在发尾的流苏交给范衡，并告诉范衡若有要事，可以直接凭借这个信物去汴州卖场找他，而他现在要负责收拾临渊卖场的残局，将金陵城的已然沸腾的繁华进行适当的降温，奇居阁阁主崔行肃会将后续的进展告诉范衡。
“崔行肃也是右丞的人？”范衡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崔行肃能够那么痛快告诉他莫如歌在哪里，这就是一场早有预谋，精心策划的见面，不过，哪怕是心有九窍的莫如歌也不会想到，曾经想要害死的人，现在居然成了重要的合作伙伴。
“崔行肃有自己的算计，不会投靠的像我这般彻底。”莫如歌苦笑道，崔行肃背后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买卖场所奇居阁，哪怕是梁大人也无法做到完全掌控他，与之相比的自己，因为没有根基，只能身不由己的乖乖替别人做事。
“我倒是觉得，像你这么聪明又识时务的人往往在赌局中能一直赢到最后。”范衡真诚道，莫如歌口口声声说受制于人，可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都能够随机应变做出最合适的决定，并且在沧海和右丞的双重压力下，不但自己性命无虞，还保住了吴容的安全，这一点连范衡都佩服不已。
“还有，浣柳派应该还没有离开金陵，要是可以的话，帮我调查浣柳派的动向。”临别前，范衡对莫如歌道，浣柳派的谭夫人进了地宫，只留下满地鲜血和一个死婴，牧溪跟着柳五郎进了地宫，却看到柳五郎早就死去多时的尸体。
仇恨的代言人，不死的柳五郎……
范衡猛然猜到想到唯一的可能：浣柳派掌门柳五郎其实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去年牧溪杀掉的是其中一个，金陵街头死掉的是用别人的尸体伪装的柳五郎，为的就是趁此时机金蝉脱壳，真正的柳五郎现在恐怕躲在某个隐秘之地酝酿着下一步的计划，这也造成了柳五郎总是不死的假象。要想验证这个猜测的真伪，只有找到浣柳派现如今的藏身之地，如果可能的话，知道更多秘密的谭夫人或许也在其中。可他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人手去进行调查，就将这件事交给了莫如歌，就算没有结果，至少对浣柳派和柳五郎来说，都是一种震慑。
出了临渊卖场，金陵街市的喧闹吵得范衡头脑发胀，勉强打着精神回到香料店，脚刚踏进后院，便眼前一黑，径直向后倒去，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心脏像鼓点一样在胸膛频频聒噪，一只冰凉的手覆在额头上，范衡眷恋地蹭了蹭。
“怎么发烧了？”牧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范衡却再也没有回答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