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停在门口,白鹇绝望地闭上眼睛,门口缝隙露出一截青绿色的衣袖。
“终于找到你了。”
随着缝隙的增大,范衡的身影出现在屋内,可怕的戾气一瞬间消弭在空气中,白鹇惊奇地睁开眼睛,看到范衡的刹那恍然明白来人的身份,怪不得牧首领神魂颠倒成那副鬼样子……
“白鹇,”范衡朝白鹇伸手,眼中颇有几分怀念的神色,“刚才辛苦你了。”
上一世白鹇可是在牧溪回玄鸮堂之前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得力手下,是他亲自将白鹇从中层提拔到高层的,白鹇算不上绝世高手,却每次都有神奇的逃命手法,而且他喜欢白鹇那股机灵劲儿,制作的小玩意也颇为有趣,牧溪不在的时候他没少跟白鹇一起泡在刑讯室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械药物。
白鹇鬼使神差朝范衡伸出手,却被来自身后牧溪如针刺般的目光警告,连忙缩回手,使劲吸了吸鼻子,木槿的味道,近在咫尺的范衡朝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好香。”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白鹇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失礼,心虚地朝身后的牧溪瞟了过去。范衡比他目光更快,正小心翻看着牧溪的手指。白鹇忽然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下边的那些人……”白鹇看到范衡已经来了,便起了离开的心思。
“解决了。”范衡头也不抬回答道。
怎么解决的?白鹇想起刚才冲天的杀气不禁又开始浑身发冷。“那属下就先走了……”白鹇费力地站起身来,身上的气力逐渐恢复,他刚才是脑子进水才会说范衡负心薄幸,这鬼玩意儿跟牧溪玩殉情都不带犹豫的,也就是牧溪不敢轻易下注感情了。
白鹇走后,范衡皱眉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酒坛,拿起牧溪的酒杯饮尽了里面的残酒,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去给你安排醒酒汤跟洗澡水。”范衡将还剩个底的酒坛端走,被牧溪一下子抓住衣袖。
“怎么这么快?”牧溪深呼吸了几口气,果然像白鹇说的那样好香,就是没有女人的脂粉味。
范衡无奈地放下酒坛,“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还是先醒醒酒吧。”
“我没醉。”牧溪耿直道,他现在可是清醒的很。他想问阿彩的事情,可这种问题不是他该问的。
“我知道,”范衡安抚地拍了拍牧溪地手背,“可你这样满身酒气入睡第二天可是会犯头疼的。”
“等你喝了醒酒汤,我就跟你说说今晚我跟阿彩干了什么。”范衡提着酒坛在门口对牧溪说道。
这个条件让牧溪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牧溪想也不想灌下了范衡给他递过来的醒酒汤,放下碗一副专心听故事的模样。
“胜晚霞!”牧溪诧异道,“怎么会中这种毒?”阿彩不过风尘女子,怎么会卷入江湖纷争?
随着范衡的讲述,牧溪感觉自己头脑中的谜团愈加蒙上了不可预知的阴影,柳五郎,一个死了三次的人却三番五次像幽灵一样兴风作浪,他现在要是藏在洛阳,只怕这次牡丹花会不会那么和谐了。
“要尽快将这个人揪出来。”牧溪面色凝重道。
“所以我要保下阿彩,”范衡捡起地上的铜镜放回桌上,“阿彩应该不会认错那个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
“只怕他不会再出现在阿彩附近了。”
范衡摇头道:“可是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怎么可能甘心放弃观看受害者的凄惨死相呢?”
“可他很警觉,阿彩姑娘迟迟不死,他万一也意识到什么躲的更深呢?”
范衡支起下巴露出残忍的笑容,“那还是死掉的阿彩更有价值些。”
牧溪伸出手扶了扶范衡发间歪掉的新月银簪道:“还是让阿彩活着指认凶手吧。”
“听你的。”范衡吻了吻牧溪的手指。
洗澡水备好了,范衡试了试水温后便相当识相的要去隔壁。牧溪从背后一下子抱住了范衡。
“你觉得我在见到你为我吃醋,为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后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吗?”范衡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沉声道。
“那就做你想做的吧。”牧溪将脑袋埋在范衡颈间,“你到底在忍耐些什么?”
“我在忍耐什么……”范衡转身狠狠抱住牧溪,“你还意识不到我们之间那层可悲的面纱吗?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跟阿彩共度春宵,要是你能认清我的心,又怎么会在这里买醉,这种事情不是我和你做个几次就能解决的,如果我连最初的承诺都做不到言出必行的话,我又谈何对你海誓山盟过!”
“弄疼你了吗?”感受到牧溪在颤抖,范衡慌忙松开牧溪问道。
“没有,”牧溪转过身去不让范衡看到自己眼中几近癫狂的悸动,“只是……酒喝多了有些困。”
范衡不放心探查了牧溪的脉象总算放下心来,表示自己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可以喊他,牧溪纠结了半天也说不出挽留的话,只好匆匆洗完便倒头在床上睡了过去。
半夜,牧溪猛然从床上惊醒,双/腿/间的诚实反应吓了牧溪一跳。这屋子难不成受过诅咒?牧溪狼狈地将窗户打开,好在这次没有像上次那般满身狼藉才醒过来,冷风吹进屋子,牧溪打了个寒战,却没有从窗边离开的意思。他刚才在梦中居然用女人的姿态伏在范衡身上拼命索取,苦于无法释放,牧溪无助地扯着范衡的衣襟。
“你究竟是谁?”牧溪不可思议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居然沾染上过去自己想都不敢想象的东西——淫/靡。
在金陵跟范衡同床时,他也经常露出这种表情吗?牧溪拿起雁翎刀横在身前试着找回杀手身份,这并不需要多辛苦,牧溪沉下目光,再次抬头的时候,又变回了冷若冰霜的夜枭首领。
“国色天香……”牧溪再次回到床上自言自语道,“看来阿彩姑娘不够绝色,才动不了二公子的心。下一个……”而且风尘女子跟范衡明显不相配,武林大会时,肯定会有名门大派的千金来看热闹,家境优越,容貌出色,身手不凡,范衡肯定会找到适合成亲的女子。太好了,牧溪攥紧指尖强笑着。
“国色天香……”范衡在隔壁将牧溪的动静滴水不漏收进耳中,就知道二叔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拆散他跟牧溪。牧溪也在极力撮合这件事情,就是演技差了点,只要牧溪心中这份爱/欲还在,他是不是可以做一些出格伤害牧溪的事情呢?
第二天早上,范衡带着牧溪再次回到了彩星坊,上官逸正在被星彩坊的姑娘们围住,为了今天的看诊,星彩坊特意停业一天。上官逸朝牧溪和范衡招了招手便继续跟姑娘们交待平时需要注意的东西。
范衡没有在姑娘们中发现阿彩的身影,便拉着牧溪悄悄去了阿彩的房间,阿彩被敲门声吓了一跳,看来人是范衡,总算打起几分笑容纳着万福。
“牧公子也来这里关心妾身吗?”阿彩在昨晚登台前就注意到是牧溪跟段丛飞的纷争,只是没想到今天范衡居然毫不避讳的将他也带来了,至交之名所来不虚。
“我的目的跟他一样。”牧溪毫不客气地审视着阿彩,看来这女人昨晚吓得不轻,范衡有时候性格出奇的恶劣。
这时,上官逸敲响了阿彩的房门,昨晚接到范衡的信息后他连夜查阅资料,胜晚霞是已经失传的剧毒,他还从来没有治过这种病人,只能通过零星的记载推测解毒之法,上官逸放下药箱仔细查看着阿彩的脉象。
“需要施针,配合服药,”上官逸捋了捋胡须道,“我先开几副解毒之剂,然后让司徒杏儿送药和针灸……总之,试试看吧。”
阿彩也明白此毒难解之处,连忙将自己攒下的银钱交给上官逸表示感谢,上官逸摇头拒绝,并告诉阿彩彩星坊老板已经支付诊金,不需要另外破费了。范衡也从善如流跟着上官逸一起离开。
“上官师傅可有把握?”回妙仁医馆路上,范衡追问道。
“死马当活马医呗,”上官逸叹了口气,“从逆生,到妄死,再到胜晚霞,看来他们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阿彩姑娘接待过一个叫柳五的客人,曾经给她哺过一枚甜的发苦的蜜饯,阿彩短暂失去过一段意识,这个柳五极可能就是浣柳派的柳五郎。”妙仁医馆内,范衡随手翻着医籍复述着昨晚阿彩告诉他的信息。
上官逸和司徒杏儿同时苦恼地在房间内反方向度步。牧溪也坐在角落沉默不语,如果真像范衡说的那样,那晚他在临渊卖场看到的身影就千真万确是柳五郎了,同在浣柳派,长相一样,是双生子?还是苦心培养的替身?范衡曾经怀疑过是双生子,但如果亲兄弟,让另一个当替死鬼……牧溪暗自摇头,只有那个活着的“柳五郎”才能给出答案了。
“如果最后没有救下阿彩……”司徒杏儿靠在书柜旁迟疑道,“可以把她的尸体给我吗?”
“杏儿你……”上官逸无可奈何地甩袖长叹,“算了,只要你有本事拿到尸体,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所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眼下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慢慢研究胜晚霞了,只能尽一切手段获取信息了。
司徒杏儿轻飘飘看向范衡,“要一起吗?”
“乐意奉陪。”范衡同样轻描淡写回应道。
司徒杏儿注意到一直不说话的牧溪,就走到他面前轻轻摇了摇腰带上悬挂的金铃,牧溪总算正眼看着司徒杏儿投去诧异的目光。
“你知道范衡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妙仁医馆吗?”司徒杏儿完全将范衡视作空气般问向牧溪。
“公子以前在妙仁医馆待过?”怪不得他处理起心花怒放镖来那么得心应手。
上官逸扭头看像窗外,范衡在妙仁医馆的那段时间确实给人体验相当差劲。“姑且算是我半个徒弟吧,只是,衡儿,你的心太冷,比起救人,你明显对病人的死亡更感兴趣。”
司徒杏儿也附和着,“你那时候搞的行为艺术确实惊悚了点,我那时候还是小姑娘,你居然带我去坟堆解剖刚埋的尸体,一本正经给我解释女尸乳岩深入赘生的方向,男尸/精/室膨大怪异到将肚皮都撑得像青蛙,还有萎缩的像核桃一样的脑髓……你还真不怕给我留下童年阴影。”
“所以上官逸师傅怕我把涵虚和杏儿带偏,就早早将我赶出师门了。”范衡补充道。
“我还是晚了一步,”上官逸痛心疾首道,“杏儿已经让你带歪了。”他是万万没想到,杏儿一个小姑娘,居然整日跟范衡这个不择手段的奇葩沆瀣一气,最后混成了洛阳有名的疯子药师,不过好在司徒杏儿还不像范衡那般冷漠,至少在是将病人的痛苦看在眼中的。
“所以,离这个毒货远点。”司徒杏儿和上官逸异口同声劝牧溪道。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公子的行为有多么不可理解。”牧溪道,“医术的进步本来就是建立在累累尸体之上,上官师傅执着于救治生命,范衡执着于理解死亡,知生,亦可知死,”
上官逸瞠目结舌看着牧溪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俩货也算天生一对。
范衡眼见医馆中等候的病人越来越多,张涵虚在外边忙的团团转,只好辞别上官逸和司徒杏儿。
“是父亲让你们在牧溪面前揭我老底的吧。”临走前,范衡问道,幸亏是牧溪,要是别人的话指不定怀疑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呢。
“你都知道何必多问,”上官逸打开门,“你以前确实很混账,我也希望你能领悟哪怕一分的医道慈悲,牧溪无法将你带离深渊,你甘心一辈子沉沦孽海?”刀需要的是刀鞘,而不是与之同样锋利的刀刃。
“上官大夫什么时候改行当说客了?”,范衡往牧溪方向靠了靠,朝上官逸离开的方向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你的心脏一定被分割成无数个均等的格子,里边装着均等的慈悲,这样多好,只要需要,就可以掏出一格慈悲去抚平伤痛了,当然,除了你自己的伤痛。”上官逸总是说,为人医者必怀仁心,救死扶伤莫问正邪。但在范衡眼中,上官逸已然成为悬壶济世光环的祭品,令人钦佩的悲壮。
“你不懂……生命究竟多重。”上官逸摇头快步离开,司徒杏儿也紧跟着上官逸的步伐,回头给了范衡一记眼刀。
范衡剩下的时间并没有被安排,便跟牧溪一起回思源山庄,重新温习着之前在金陵学到的曲目,花朝节时期的曲目总是透着轻盈的生机,牧溪出神地看着范衡随风飘动的衣袖,范衡轻拢琴弦朝牧溪轻笑,牧溪连忙将视线移向别处,正好看到海棠树下的雁翎刀,慌忙捡起刀练习身法,范衡也配合地弹奏起肃杀的曲目。只是没有持续多久,范衡看着牧溪凌厉的身法,忍不住捡了刀鞘跟牧溪切磋起来。
“阿牧,你的刀法进益不少。”范衡望着近在眼前的刀锋赞赏道,“我无法从你手中逃脱了。”
“比起阿一呢?”牧溪将刀收回鞘内问道,范衡受了重伤还是可以迅速杀死阿一,而他却没有必胜阿一的把握,范衡的身手其实远在他之上。不过,至少可以先以阿一为标尺,看看他现在到底在哪种境界。
范衡慢悠悠坐回石凳上给自己和牧溪倒了杯茶,“阿一年纪比你长十多岁,境界已近瓶颈,而且他心魔太重,无法再有什么突破,你无论是天赋还是潜力,都高于他。”
“那比起公子呢?”牧溪追问道。
范衡无奈地将茶杯递给牧溪笑道:“我已经是你的俘虏了。”让牧溪跟他比确实太不公平了点,他累计了两世的武学经验,牧溪才十几年,不过只要牧溪悟性够高,他将会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刺客。
牧溪神色尴尬地接过茶杯,就知道范衡不会说出什么值得参考的话。自从他跟范衡表明心迹后,范衡的情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经常搞得他心脏狂跳,期待下一刻的拥抱或亲吻。
“公子……”牧溪看着范衡被茶水打湿的嘴唇,强行压制着不定的心猿问道,“你以前掘坟剖尸的原因是不是正如我所说的?”这种时候就该用沉重的话题驱散暧昧的气息。
“你说的很对,”范衡放下茶杯答道,“我进入妙仁医馆,与其说是为了学习岐黄之术,倒不如说是为了测量生命的重量,我看过人如何从产道出生,也看过人们在病痛的折磨下痛苦呻吟。生来啼哭,死后哀叹,人生变化无常,可死后无疑都是同样的僵硬与灰败,与世长辞。死亡是永恒不变的恐惧,那时候的我太过狂妄,居然想一窥这份恐惧的真相。”
“你看到了什么?”海棠枯萎的叶片掉在牧溪肩头,牧溪却没有拂掉。
“空无。”范衡越过牧溪肩头望向海棠树上的花蕾,“死人的时间是停止的,在死去的瞬间,生命的重量就已经转移到活人这里。”范衡指了指自己心脏位置道,“当彻底被人遗忘的时候,重量回归于零,若说真的看到了什么,便是死亡的多重境界吧。”
牧溪静静看着范衡,好像要从他身上找什么可以抽离的感性。“那上官大夫为什么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