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曾经用来关押不听话姑娘的囚室,现在俨然变成了范衡为言自驭精心设计的私刑场。言自驭额头上浸满冷汗,脚下踩着冒着冷气的冰砖,头上顶着滚烫的火炉,肥胖的腹部满是伤痕,露出黄色的脂肪,被老鼠用爪牙卡擦卡擦啃食和搬运。

    “金尊者是谁?”范衡靠在座椅上慢悠悠问道。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认识什么金尊者!”言自驭脚下的冰一点点融化,悬在梁上的一撮头发绷得越来越紧。

    牧溪往火炉中填了几块炭,“你来洛阳除了追捕反贼还有没有别的任务?”

    言自驭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范衡拿起一把钳子走上前去,卸下言自驭的下巴,准备一颗颗拔掉他的牙齿,却看到言自驭左边后槽牙有条细线捆绑,细线的末端顺着口腔伸进胃里。言自驭惊慌的拼命摇头反抗范衡继续探查,牧溪拿起铁链固定好言自驭头颅,范衡小心地从言自驭口腔中将线取出,线的尽头是一个密封的铜球,一条守宫攀越其上。红色的猫眼石被胃液腐蚀的只剩粗糙的表面。

    “春衫翠?”范衡拆开铜球看到了字条,上面画着乱糟糟线条构成的方形图案,好熟悉的称呼,范衡仔细从记忆中搜索着字条上的字眼。

    “是洛阳城郊一处被烧毁的妓院,很久不曾住人了,”牧溪解释道,“相传里边有被烧死的娼妓冤魂作祟,很少有人靠近那种地方。”

    “那里有什么?”范衡拈着纸条用力合上言自驭的下巴问道。

    “人……”言自驭目光骤变,上下牙之间剧烈打架,双目不住上翻,只留下可怖的眼白,一只黑色的甲虫从言自驭鼻孔中跑出,言自驭身体像脱线的木偶般垂掉下去,范衡急忙上前查探脉息,他已经死了。

    又一只甲虫从言自驭耳朵中爬出,言自驭尸体嘴巴忽然张开,发出凄厉的尖啸,范衡匕首往言自驭颈侧一划,又是几只甲虫急匆匆爬出。

    “金陵临渊卖场的老朋友……居然在这又见面了。”范衡认出了甲虫的来历,透过灯光仔细观察着铜球的结构,里面看似铜绿的地方其实是一层绿色的苔藓,它们压制了甲虫的骚动,一旦苔藓离开身体,甲虫立刻失控将言自驭蚕食。

    “春衫翠……”牧溪喃喃道,“会不会是第二个临渊卖场?”

    范衡拿出化尸粉洒在言自驭身上,“藏在言自驭身上的夺命机关颇有柳五郎的遗风,帅然侯虽然残忍,但并不阴毒,春衫翠这条线索,恐怕就连帅然侯都被蒙在鼓里,能有这么大本事的,除了金尊者,我实在猜不到还有谁。”

    “那我们要……”牧溪试探道,其实他已经猜到答案了,范衡又要冒险了。

    果然,范衡委托兀鹫将消息转达给芷郊村范源,他和牧溪则准备连夜去春衫翠探探虚实。

    洛阳城郊春衫翠酒楼招牌已经被当年的大火烧的只剩焦黑的边框,挂在高处地房檐上,在寒风的吹拂下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门口的梧桐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树叶,晃晃悠悠往地下飘着,范衡的落地的动作比落叶还轻上几分。

    “里边的确有高手的气息。”范衡看着不远处破败的建筑说道。

    牧溪也朝楼内张望着,“什么样的高手会守在这断壁残垣中,要不我们先看看有没有人出入?”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范衡急忙拉着牧溪躲到了梧桐树稍,几个杂耍艺人牵着高大的黑熊和体型夸张的大狗慢悠悠走向春衫翠,黑熊头上和身上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头部和肩膀间或耸动两下,换来的是主人无情的鞭打。灰黑色的大狗呜呜叫了两声,被身旁的壮汉一脚踢倒在地。

    “……”牧溪猛地捂住自己嘴巴,这哪里是狗,这分明就是披着狗皮的人!脏兮兮的皮毛下边是被打到畸形的人类肢体,还有因绝望而麻木的双眼,根本不是一条狗能够拥有的!

    范衡将手轻轻按在牧溪肩上示意他先不要声张,采生折割,总有某些下作的人贩子想出这么残忍的方式哗众取宠,将人改造成人熊,人犬,人蛇……牵到闹市吸睛赚取那点可怜的观赏费,如今的洛阳官府还真是有意思的很,放着这群毫无人性的畜生不抓,反倒是将所有兵力都用来抓捕他这身负莫须有罪名的冤大头身上……

    人犬发出低低的呜咽,勉强可以听出是市井正流行的曲调,但因为音色过于像狗而显得整只曲目都那么荒腔走板,人犬边在地上爬行边讨好地将脑袋伸到其中一人手底下,那人胡乱在人犬头上撸了两下后就不耐烦的走到前方。

    “什么人!”走在最前头的人发现前方两个黑乎乎的人影警惕地问道。

    几枚石子打在卖艺人身上,范衡从黑暗中走出,“洛阳向来民风淳朴,在下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你们这几个心术不正的人渣,倒不如将你们带到刘知府面前,让他来看看给你们定个什么刑罚合适。”

    人熊忽然发出震天的怒吼扑向范衡,被牧溪从后面用刀鞘打晕,“看来不仅有人渣,还有伥鬼。”要不是范衡一直暗中示意他别下杀手,他早就将这头人熊捅穿了。

    为首的艺人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脸上还是带着不屑的笑容,“呦,又来一个逞英雄的,好啊,把我扭送到官府吧,我倒要看看被送入大牢的到底是谁!”

    “看来是个有保护伞的大人物,”范衡毫不客气将匕首插进为首艺人的肩膀,“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单纯看你们不顺眼想找个乐子罢了。”

    灰黑色的人犬快步跑到范衡身边呜呜叫着,覆盖皮毛的爪子在地上用力划着奇怪的符号,范衡仔细辨认着地上的标记,好几个恶鬼模样的东西拿着巨大的环首刀,人犬眼睛用力盯着不远处的春衫翠,朝范衡拼命摇头,并且咬着范衡的衣摆想让他朝相反方向走。

    范衡了然,这人是想告诉他那座废楼中有危险。范衡轻轻揭开人犬脸上一点皮毛,人犬发出痛苦的低叫,范衡随即停止了动作,这张皮已经长在受害者身上了。

    “阿牧,”范衡面无表情看着还一脸嚣张的艺人们,“把这些被改造的兽人带走,我要做些特别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为首一人意识到范衡语气中的危险,声音颤抖着问道。

    范衡拿出匕首一刀削平面前之人的鼻子,“我没你们那么精湛的改造技术,但扒了你们的皮将你们改造成树人,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向我乞怜吧,或许我可以看在你们嘴巴吐得够干净的份上给你们个痛快。”

    牧溪虽然按照范衡的提议将改造的兽人带往别处,但距离并不算远,正好可以看到火光中范衡的匕首在皮肉间切割,其中有人熬不住痛苦,将春衫翠的情报吐了出来。

    “里边是按照首领的要求准备的猪猡……就是准备改造的人!”一个额头上长着黑色痦子的一人尖声道,面对割开他皮肤的匕首,他□□已然濡湿。

    “里边的高手守着里边几个连成本都回不了的猪猡吗?”范衡手上动作不停,“你当我是傻瓜吗?”

    男人叫声桁架凄厉,“里边其中有个重要人物,是一定不能放走的!”

    “谁!”

    男人眼泪和鼻涕流的满脸是,“我不知道啊……我们只是每天负责上街吸引人们关注,剩下的,您得问里边的人啊……”

    “多谢。”范衡匕首一转,鲜血从男人颈间飙出,范衡阴森地扫了一眼其他人,他可没时间在这里上演活剥人皮的戏码。范衡踏着血迹从修罗场走出,又将匕首扔给被改造的兽人们,至于他们将匕首对准谁,跟他范衡就没关系了。

    春衫翠十几名看守在断壁残垣间来回巡逻,范衡和牧溪默契的分头行动,很快外围的看守们便没了气息。一枚暗器从黑暗中飞出,直朝范衡要害飞去,范衡头也不回的拔剑随手一挥,淬毒的飞镖当啷掉在地上。

    “发现你了。”范衡朝墙角柴堆低语,身形转瞬间出现在发射暗器之人上方,剑锋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当时在汴州暗算阿牧的就是你吧。”这人是个暗器高手,要不是他知觉远胜常人,还真躲不过这致命一击。

    轰隆——

    本就脆弱不堪的墙壁被砸碎,牧溪握紧雁翎刀气喘吁吁望向灰尘扬起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灰尘中冲出,九环刀伴随着破空声直冲牧溪面门而去,牧溪举刀防御,却被对手蛮横的冲击力撞得向后急退,牧溪只好转刀卸力,并趁机寻找对手招数破绽。

    “阿牧小心后面!”范衡高声提醒牧溪提防后方射来得如雨般的箭矢,牧溪转身撤退,被对手抓住机会背后偷袭,眼见九环刀刺进牧溪后心,对手动作骤然停止,惊愕的看着插进自己胸口的雁翎刀。对手宽厚的身形正好成了牧溪最佳的挡箭牌。

    “你不够快。”牧溪抽刀躲进狭窄的过道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来,是范衡在大开杀戒。牧溪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满地尸体和没来得及射出去的箭矢。

    “阿牧,后退。”范衡神情严肃盯着某处,接下来的敌人不是牧溪能够应付的。

    一个四肢奇长的鬼影从黑暗中窜出,尖利的爪子咯拉拉刮擦着范衡的剑锋,月光下,范衡将敌手的面目看的分明,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它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像是死了好几天的腐烂青蛙。“青蛙”张开巨嘴,毒气喷薄而出,范衡瞬间摒住气息躲避着毒烟,鬼影动作更加迅速,长着尖利指甲划破范衡的衣襟,衣襟随即冒出白气。范衡剑刃停留在鬼影裸露的皮肤上,却怎么也刺不进去。

    “啧,皮真厚!”范衡的剑刃用力划过鬼影颈侧,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鬼影步步紧逼,且浑身带毒,牧溪不顾范衡的警告拔刀上前与鬼影搏斗,鬼影张嘴露出满口尖牙一口咬向牧溪的雁翎刀,只听咔嚓一声,雁翎刀应声而断,断刃刀尖一方掉在地上,另一端执拗地刺进鬼影口腔中,鬼影发出凄厉的嘶鸣,毒气源源不断地喷出,范衡急忙拉着牧溪退到毒气攻击不到的地方。

    一枚闪着幽蓝火焰的银质羽毛呼啸着射进鬼影大张的嘴里,鬼影被彻底激怒,手脚并用朝范衡快速逼近,范衡一脚将摇摇欲坠的廊柱踹倒,鬼影被短暂埋在废墟中,范衡总算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范衡眼尖地看到廊檐下堆放的酒坛,正好鬼影从废墟中挣扎着出来,迎面便被范衡扔的酒坛砸中,闪着幽蓝火焰的银质羽毛再次射向鬼影,鬼影连躲都不躲直向范衡冲去,烈酒引燃了火苗,迅速在鬼影身上蔓延,在哔啵声响中鬼影速度总算慢了下来,牧溪持弓将鬼影从后面勒倒,范衡踩住鬼影细长的手臂用刀鞘用力反关节撬动,怪物手臂软绵绵垂在地上,范衡如法炮制折断了鬼影的四肢,最后在牧溪弓弦的配合下扭断了鬼影的脖颈,鬼影总算不动了。

    范衡这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起鬼影的真实构造,鬼影皮肤被火烧得焦黑,可烧伤却没有向内部蔓延的迹象,牧溪再次用刀用力捅着鬼影的身体,还是刀枪不入。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牧溪惊魂未定的放下匕首,“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吧……”

    范衡摩挲着鬼影青灰的面皮,只觉内部像是有层极厚的盔甲,思索了一会儿拿起匕首费力的割开鬼影的眼皮,顺着眼皮使劲往两边撕扯,鬼影皮下隐藏的东西这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经过硬化的鳄鱼皮吗?”范衡用刀戳着里边黑乎乎的嶙峋骨质结构猜测道,“制造出这种怪物,还真是天纵奇才……”

    “他们真正的目标制作这种可怖的人形杀器吗?”牧溪咬牙看着面目全非的鬼影,“他被改造之前,也是活生生的人啊……”这种怪物一旦开始批量制作,遭殃的又何止被改造的受害者,这么恐怖的杀人怪物派到哪里都是灾难。

    牧溪缓缓从地上起身,忽然脑海内涌出可怕的想法:“公子,帅然侯想要战争,不会是要将这种东西投入战场吧?”

    “这种改造人,在战场上不但可以用可怖的相貌引发敌军恐慌,更是所向披靡的绝佳杀敌工具,一场战争,原本需要牺牲一万人才能取胜,有了这种怪物,至少令九千多名士兵活下来,对于帅然侯来说,自是一笔好买卖。”

    范衡伸手合上的怪物血红的双目,“有人想要复仇,有人想要不朽,有人想要战争,有人想要名利,最后,都化作临死前不甘的叹息……阿牧,你只需要抓住你现在可以拥有的便好。”

    夜晚的寒风将范衡破碎的衣襟吹的猎猎作响,牧溪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外衫披到范衡身上,不远处的屋内传来铁索轻微晃动的声音,范衡迅速起身拦在牧溪身前,牧溪找了跟粗壮的木棍充当火把帮范衡照明。

    火光将漆黑的室内照亮,墙角处捆缚着一个瘦小惨白的身影,随着范衡和牧溪的接近,惨白的身影发出如唢呐般尖利的鸣叫,响彻整个夜空,范衡吃惊的发现影子身形不过是个五岁孩童的身量,双眼被红线牢牢缝住,鼻子被改成肿胀的茄子形状,不断地在范衡附近呼哧呼哧嗅闻着。

    “怪物斥候?”范衡已经找不到怪物哑穴的准确位置,只好一记手刀将怪物打晕,继续跟牧溪往里边走。

    范衡感觉到牧溪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便轻拍牧溪手背安慰道:“最大的威胁已经铲除了,别担心。”

    牧溪点了点头,继续手持火把往里走,门的另一边通往后院,牧溪看到后院中坐落着黑漆漆柴堆似的小山,一块石子从小山滚落,牧溪看清楚了石子的真实面目——一块人类的掌骨。烧的焦黑的残骸堆积成山,在火把和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在洛阳居然藏着这么令人发指的人间炼狱……”牧溪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在倒竖,火把快要燃尽,牧溪手中火把被范衡夺过扔在地上,牧溪恍然看着自己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手掌。

    “刚才怪物斥候声音太大,春衫翠被入侵肯定瞒不住,抓紧时间将剩余的房间查清楚,然后再做计较。”范衡吹了吹牧溪被烫伤的痕迹,接着往剩下房间走去。

    一阵沉闷的摔倒声从搂上某间房子传出,范衡飞身来到声音来源的房间,门被人从外边锁住,范衡大力踹开,里边是个被捆成粽子的年轻男子。

    “呜呜……”男子拼命扭动身子朝范衡呼救,牧溪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于是点亮了屋内的烛台走近那人。

    “葛筝?”牧溪看到男子的脸,牧溪一下子想起了此人的身份,正是留芳苑画展中那位画技与范衡不相上下的年轻画师,于是告诉了范衡葛筝的身份,范衡将信将疑取下了葛筝嘴里塞的抹布。

    “牧公子救我……”葛筝可怜兮兮朝牧溪方向挪动,“我十几天前在街头摆摊卖画,不成想被一伙人说成是我在坑蒙拐骗卖假画,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扭送官府,本来我以为去了官府不过是赔点钱完事,没成想被他们绑到这里,他们简直不是人……”

    范衡警觉地拉着牧溪后退半步,“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其他人呢?”跟满地尸骨相比,还是来历不明的活人更需要防备。

    葛筝用力挣动身上的绳索道:“我被抓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至于发生什么,我只知道……他们将人和野兽一起拖到房间,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具有野兽特征的怪物……求你们,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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