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云雾缭绕的山涧深处,湖松道长身穿藏青色衣袍久久站立在一座坟墓前,林秋枫急急忙跑到湖松道长身后禀报,“我派所有弟子都在大殿等师父和苍竹道长论道!”

    论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林秋枫下意识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札记,上边工工整整写着:三月初九,苍竹道长来访,借机领悟崂山剑意并提防白无常。林秋枫恍惚了一下,拂过脸颊的是带着温润湿气的暖风。不对,现在已经这么暖和了吗?林秋枫猛然看向四周,唰一下拔出佩剑,佩剑上不过是锻造形成的寻常花纹,剑锋中映出的是尚未褪去少年气息的自己。

    湖松道长转身,面上是一如既往古井无波的表情。“我知道了。”湖松道长掠过林秋枫,疾风翻乱了林秋枫手里的札记,墓碑前的玫瑰带了几滴露珠,闪耀着萤火般的光辉。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湖松道长脚步顿了顿,“秋枫,希望你能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湖松道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方,林秋枫知道坟墓中埋葬的是谁,若再给师父一次选择,他会对坟冢里的姑娘说什么?

    “我想要的?”林秋枫望着坟墓前的玫瑰低声呢喃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沿着师父回去的路狂奔,“师父……”

    他想要的是……

    山崖处,林秋枫脚下一踉跄,掉下万丈深渊。

    “白无常!”林秋枫猛然惊醒,恍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驻景苑的长椅上,天色已经大亮。林秋枫小心翼翼看向不远处床上躺着的人影,很好,没醒。

    林秋枫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将孟景幻鬓边散乱的头发理顺,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进孟景幻衣服里,跟记忆中一样,还是干巴巴没几两肉的饿死鬼身材,这样还自称仙气飘飘,当真神鬼不分。不过,这人畜无害的睡相倒甚是顺眼。

    林秋枫顺着感觉俯下身子轻吻身下之人的唇角。忽然意有所感向后急退两步。

    “林大夹子?”孟景幻睁开眼睛,一脸莫名奇妙盯着如临大敌般的林秋枫,“你什么时候来的,咦?我的衣服……”

    林秋枫如梦初醒,用尽毕生所学噌一下窜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从外边反锁。

    “林大夹子你有病啊!”门内是孟景幻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林秋枫不管孟景幻的叫骂,只是一味逃跑,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院外。

    “林盟主什么时候学会强取豪夺的勾当?”范衡气定神闲从红枫树下走出,“赶明儿可要教教在下,好让我们这些江湖中人认真效仿啊。”

    林秋枫不落下风回敬道:“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人出来拦我,牧公子呢?恐怕强取豪夺金屋藏娇的另有其人吧。”

    范衡面露几分尴尬,“这不劳你费心,可驻景苑是我的地盘,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说话间,门内叫骂声忽然消失,范衡饶有兴味看向林秋枫,“我的客房虽说没有机关,可是有毒药的,你猜孟景幻能不能找到?”

    范衡话音刚落,林秋枫便风一般赶了回去,牧溪从角落出来,范衡急忙走上前去哄道:“怎么起这么早?不用担心,万事有我。”昨晚牧溪被折腾得不轻,范衡原本就没打算让牧溪继续管林秋枫他们的事情。

    “真的有毒药?”牧溪狐疑道。

    嘘——范衡用食指做了噤声的手势,接着揽着牧溪的肩膀将牧溪送回房内。牧溪眼角的余光瞟见桌上蘸了糖水的毛笔,一下子想起昨晚范衡在他身上挥毫的样子,腰又开始酸了,一只手适时地搭了上来,慢条斯理地揉着。

    “下不为例……”

    牧溪的身体一下子悬空,正好对上范衡志在必得的目光,牧溪用力抓紧范衡肩膀,“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吗?”

    “是……”范衡叹道,“你先歇着,我去林秋枫那边看看。”

    “我也要去。”牧溪两眼发亮道,“剑道双杰两位得意门生的情感归宿,我说什么也得亲自见证才行。”

    范衡无奈地放下牧溪,“阿牧,咱好奇就直白说,不丢人。”

    “走!”牧溪拉着范衡的手往林秋枫院落走去。

    驻景苑客房中,林秋枫急匆匆地一把攥住孟景幻的手腕,试探了半天,总算确认孟景幻没中什么奇怪的毒,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范衡摆了一道,郁闷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你吃药了?”孟景幻凑近观察道。

    林秋枫抬眼和孟景幻关切的目光相对,迟疑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问道:“昨晚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孟景幻面色一红,硬邦邦道:“不记得!”

    “你说你喜欢我。”

    “那是醉话!”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师父,我想要的是……

    林秋枫目光愈加坚定,看向孟景幻时却忽然变得缱绻,最终还是吻向那张还想狡辩的嘴唇。

    “我喜欢你,这不是醉话。”林秋枫逐字逐句道。

    孟景幻已然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急忙捂着嘴唇后退半步,“你怎么还没被恶心吐?再讨厌我也不能用这种办法同归于尽吧……”

    “澡是我帮你洗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你昨晚在席间说的所有话我都听到了,你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若你现在承认是酒后胡言,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吧,我也会按照札记中既定的计划娶一位温柔如水的女子。”林秋枫将话一口气说完,便定定等待孟景幻回答。

    孟景幻犹疑道,“你刚才确定不是醉话?”

    刚才在范衡客房中没有翻找出毒药,却翻找出一盒最近时兴的五色糖果,林秋枫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戏谑笑容,捡起一颗放进嘴里,“你若是能抢到这颗糖果,我就告诉你答案。”

    孟景幻信心十足伸手去抢。

    “不许用手。”林秋枫从容诉说着游戏规则。

    孟景幻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选择跟林秋枫抱在一起,一番唇枪舌战下,孟景幻得意洋洋咬着薄荷味的糖果,宣告这场游戏的胜利。

    “真的,”林秋枫遵守承诺回答道,“师傅说过,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话亦是如此。你我自幼相识,却因武功境界追求不同而分道扬镳,我曾想过我的人生是否真的如同札记般一帆风顺却无聊至极。但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你,总让我想起茅山深处那座孤独的坟茔,但你不会像那座坟茔那样一只守在我知道的地方,你看上去没心没肺却情感细腻,看穿我的野心,也支持我可能会自取灭亡的选择。甚至……陪我待在已经只剩一座空壳的碧水别院,听到你的表白,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按札记中那样选择良人,有位无常鬼住进了我心中一直刻意忽略的地方,在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自己跳了出来,终于被我抓住了。”

    “你真的觉得是你抓住我了吗?”孟景幻低头小声道。

    林秋枫再度凑上前去,将孟景幻嘴里的糖咬下半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诡计多端。”孟景幻才不是在说醉话,从昨晚到现在,他比谁都清醒。

    孟景幻一个饿虎扑食将林秋枫压倒:“我要在上面!”

    林秋枫毫不客气翻身将孟景幻扣在身下:“你这身板,省省吧,别把腰累断了。”

    “小爷腰好着呢!”孟景幻不甘示弱打了个滚,继续维持着高高在上的体面,“你这武林公认玉树临风佳公子,不被小爷好好疼爱岂不是暴殄天物?”

    “自古邪不压正,我乃万里挑一武林盟主,维护江湖正义,岂是你这一口一个小爷的邪魔歪道相比的?”

    “谁跟你邪魔歪道!”

    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范衡和牧溪对视一眼,如今男子之间的情爱都这么在意上下之分吗?

    “要不我们也……”牧溪被屋内针锋相对的气氛传染,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好说。”范衡不假思索回答道,他都抱了牧溪那么多次了,让牧溪试一下又能如何。

    “你至少挣扎一下啊……”牧溪瞬间没了高昂的兴致,像一记拳头打在棉花上,也对,范衡以前虚弱的时候也说过任他处置来着,坏了,万一真不知轻重伤了范衡怎么办?

    “比起这个……”范衡忽然往院中间扔了块石子,林秋枫立刻察觉到外面的范衡和牧溪,只好若无其事和孟景幻出来。范衡连句恭喜的话都没有说出口,林秋枫就率先提出告别。

    “林盟主何必如此行色匆匆?”范衡在林秋枫和孟景幻身后调侃道。

    孟景幻回头得意地朝范衡和牧溪比了个手势,昨天果然没有来错地方!

    看着孟景幻雀跃的背影,范衡感慨道:“接下来该苍竹和湖松二位师父头疼了。”虽说二位道长也不是迂腐之人,但林秋枫和孟景幻挨顿骂是跑不了的。

    不过,范衡很快就没有时间关心林秋枫和孟景幻的感情进展,范鸿又派谷雨来驻景苑请他看店,范衡只好和牧溪再次去店中忙碌起来,期间遇到林陌繁在大堂中用饭,顺便问了问那些落网罪犯的消息。

    林陌繁恨恨的咽下嘴里的烧饼,“送汴州了!一群又臭又硬的烂石头,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口口声声自己是在做好事呢!我都把受害者的遗骨砸他们脸上了你猜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经历的都是上一世作孽的果报,我们是在帮他们赎上一世的罪孽,谋求下一世的福报!”林陌繁绘声绘色学着罪犯们一本正经辩解的嘴脸,“他们在阳间受了苦,死后下地狱也可少受轮回之苦!”

    牧溪差点将手里的杯子捏碎,“那他们怎么不先把自己皮扒了,好赶紧赎完罪投胎好人家?”他们有什么权力用这套因果报应的陈词滥调来戕害别人,但凡他们承认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牧溪还会高看他们一眼,这样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审判官的嘴脸简直令人恶心。

    范衡将牧溪手中的杯子接过,“这套说辞上达天听,陛下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就是不知道届时会不会有刑场上五马分尸的盛景。”

    “真不知是谁教唆他们这种歪理……”林陌繁喝了口水道,“希望能早点将幕后黑手揪出来吧。”

    罪犯送到了汴州,范衡想暗中跟莫如歌打探消息,想了想还是没有将信发出去,既然思源山庄的造反危机已经解决,他还是别将手伸这么长了,要是让皇帝知道引起怀疑反而麻烦。

    经过十几天短暂的忙碌,范鸿总算从苏州回来,回洛阳的第一时间就去了思源山庄真自己的房间,看到树底下埋的岁寒松原封不动待在酒坛后总算松了口气,范衡那小子总算良心未泯,没有对他心爱的藏酒赶尽杀绝。于是见到自家兄弟的时候也慈眉善目了不少,山庄内难得上演了兄友弟恭的稀罕场面。

    “桐姐真的没给亲自你送衣服?”范衡再三确认道。

    范鸿一脸懵逼,“平时彩云布庄定制的衣服不都是秦管家拿回山庄送到我们各自庭院吗?什么时候用得着咱们的大小姐亲自跑腿了?”

    范衡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咱这位大小姐好像又陷入某种情网,之前面带娇羞捧着件白衣傻笑,跟当年看上姓郭的一样,思源山庄只有你一人经常穿白衣出没。”

    “不可能!”范鸿斩钉截铁否定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说呢……前段时间看着我连连摇头,那嫌弃的目光都砸我脸上了,是不是觉得我穿白衣根本无法和那位相提并论啊?”

    牧溪不禁摸着下巴思考起来,“洛阳城中有几个喜欢穿白衣的年轻公子,可桐姐要是对他们中的一个有意思,我们不至于一点线索都察觉不到啊,最近桐姐确实没找小满盯别人的稍,清明那边也没有发现桐姐特别偏爱去什么地方找人……”说句实在的,那几个公子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美男子,范桐眼光虽然不好,但她至少不瞎,怎么可能看得上那几个烂菜。

    “我觉得这事得找范桐好好谈谈。”范鸿认真道,“万一有人居心不良,范桐很容易吃亏的!”

    范衡和牧溪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一定要弄清楚白衣主人的身份。好在范桐今晚就从杭州回来了,范衡,牧溪和范鸿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最后范鸿频频点头,一言不发从范衡房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