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范桐孤身一人背着行囊回到思源山庄自己的庭院。
“白衣访青山,谁家不平事……”范桐哼着歌点亮屋中的蜡烛,却忽然看见梳妆台上坐着一抹白影,被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发现来人是范鸿后便没好气地将行囊扔在桌上,“大晚上不去去客栈对账,偷摸跑我这干什么?”而且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范桐悄悄将行囊藏在身后。
范鸿将范桐心虚的样子看在眼中,好奇地眯起眼睛看向范桐身后道:“大小姐这次从杭州回来,不知道有没有给我稍点礼物,比如,做工精致的白衣什么的……”
“你衣服还少啊?”范桐故作吃惊道,“我走之前不是特意让秦卿给你送过一大箱子吗,用的都是洛阳最好的料子,这次回来给你和阿衡带了几盒龙井,喏,你走的时候正好给阿衡带着。”范桐拿出两方锦盒交给范鸿,接着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只等范鸿离开。
范鸿眼尖地发现行囊中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料,不动声色接过范桐的锦盒,与范桐擦肩而过时迅速将白色的布料拈出。“手帕?”范鸿映着烛火看清了布料的真实面目,手帕上方绣着一把展开的折扇,上面写着幸初二字。
“你干什么!”范桐劈手夺过手帕,恶狠狠一把将范鸿推开,小心翼翼查看着手帕有没有被破坏,确认没有毁伤后终于松了口气,将手帕宝贝似地收进口袋。
范鸿摸着手帕的质感就知道这不过就是质量普通的丝绸,范桐在意的恐怕是手帕上把柄折扇。
“幸初何意?”范鸿重新坐回座位,今晚不搞清楚这个问题他是不会离开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范桐粗暴地下着逐客令,推搡着范鸿想让他赶紧走。
范鸿不动如山,再次将目光移向范桐的包裹,范桐如临大敌,将包裹紧紧护在身后。
这时,早已暗中潜伏的范衡和牧溪推门而入,范衡哼唱着范桐之前唱过的歌谣,“白衣访青山……白衣的主人是谁,之前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白衫不见了,是去杭州时赠与他人了吗?”
“幸初……是个人名吗?”牧溪在上次武林大会的时候就曾经整理过现如今武林各方势力的人员名单,怎么也想不起有这号人物。
“恐怕又是跟郭袂南似的绣花枕头吧。”范衡已经对范桐的眼光不报任何希望,但凡他没听说过的,一律处以最高警戒。
范桐着急地要蹦起来,“韦幸初公子才不是那种人!”
“韦幸初公子?”范衡,牧溪和范鸿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疑惑,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高人?
范桐给气势汹汹给幸初公子抱起了不平,“他是娱心馆的台柱子,演的情侠迷踪剧目可是一绝,他演一名叫做白节英的侠客,每次江湖上有大动荡的时候,他总会出面用他的智慧和武功轻松化解,然后跟倾慕他的女子远走高飞。他不但戏内演技精湛,戏外也为人十分正直,他将演出获得的大部分财产都捐给了穷苦百姓,街上看到有人卖身葬父,就将身上带的钱全给别人成全别人的孝道。他之前来洛阳金来酒楼巡演,我去看了,他长得真俊俏,而且还很温柔,演出结束后他亲自下台给我们敬茶,看到我嘴上沾了点心残渣,还给我一方手帕让我擦擦,他一笑,我感觉我心都要化了。”说着,范桐再次露出痴迷的表情,拿出手帕映在烛光中欣赏,又痴笑着将手帕贴在脸上。
“你看上了个戏子?”范衡失声喊道,他料到范桐眼光不好,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范桐居然饿成这样,去喜欢一个连真实面目都不知道的演员。范衡瞬间觉得死去的郭袂南顺眼了不少。
范鸿也再次被范桐的眼光刷新了认知,吞吞吐吐道:“你说的这个韦幸初……是在台上抛头露面卖笑博取关注的戏子吗?俗话说戏子无情,他在台上展示的不过是他该有的职业素养罢了,大家不过就是看个乐子,这种人,我见多了,台上光鲜亮丽,台下指不定怎么男盗女娼,只要给钱,他们怎么着都成。大小姐,你听我一句劝,这种人可以当个消遣打发时间,别真动了感情。”
“你少在这贬低别人,”范桐愤然道,“你们一个个阴险狡诈心思歹毒,就觉得别人跟你们一样居心叵测是吧?难道戏子里面就没有心怀苍生光明磊落之人吗?就算梨园是个染缸,幸初公子也是出淤泥而不染,像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那种竭力想世人证明自己并不低人一等的信念感……为了提升唱功独自练习到深夜,为了呈现更好的舞台效果将自己的手都磨破了,他还亲自去过洪水泛滥的荆州救济灾民,桩桩件件……你们知道幸初公子有多努力吗?你们不知道,你们只会在一旁高高在上对着你们以为的卑贱戏子指手画脚!”
牧溪第一次见范桐还有如此正义凛然的时候,不禁怔然道:“我们并非是在贬低戏子微贱,只是担心你上当受骗,毕竟被居心不良的戏子骗财骗色的少女屡见不鲜,我们不得不警惕。”
“幸初公子绝对不是那种人!”范桐信誓旦旦道,“我这次去他在杭州的娱心馆打听过,他真的很好很好,比任何人都好,他不止一次说过,他能走到今天,最该感谢的就是曾经一直支持他的朋友,我送他白衣,他请客吃饭,你们知道吗?他亲手为我剥虾,看到我杯中没有茶水了便亲自给我斟上,他真的心细如发,我不过给了他些布料拜托他转交给衣食不周的乞丐,他就感动落泪,他真的,我哭死……”
范衡不以为然道:“你说的这些只要花点心思都可以办到,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你不要被他虚假的表象迷惑了。”现在的戏曲界可真好混,只要眨巴着眼说几句好听的,在随意施点小恩小惠,就可以博得观众的喜爱,他倒是很好奇,真的有国难当头,这些戏子可愿意奉献出哪怕半文银钱。
范鸿看到范桐俨然再次坠入情网,加之范桐远去杭州找过韦幸初,不禁担忧地问道,“你和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范桐俏丽的双颊一红,“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我逾矩,他想成为娱心馆幕后老板,我会支持他的事业。”
“怎么支持?”牧溪心中警铃大作,他嗅到了欺骗的味道。
“总之,不用你们管,他武功平平,就算有不轨之心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难得遇到能让我心动不已的人,你们就别泼我冷水了,趁早回去歇着,等着我证明给你们看,韦幸初公子真的是值得信赖的良人。”
范桐失去了耐心,已经不愿再听范衡等人的劝告,一门心思打算帮助那个叫韦幸初的人。
三人见此情形也不愿多留,便一起悻悻离开,但离开后第一时间就去了范衡院子商议对策。
“快过年了,咱就别给父亲二叔他们添堵了吧?”范鸿提议道,“反正大小姐这会也没法离开洛阳,不如我们趁机找知情人打探一下那个姓韦的底细,先声明,我对那小子可没半点好感。”
牧溪附和道,“我觉得大哥说的在理,这韦幸初有点子古怪,若真的如桐姐所言他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又何必做此等扭捏之态,大大方方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许我还会高看他一眼。”
“哼,”范衡将从范桐行囊中顺的一个纸包展开,只见是一双花纹繁杂富丽的靴子图样,尺寸不属于在座的所有人,“ 什么东西,居然教唆桐姐做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我们分头行动,我和牧溪调查韦幸初的底细,范大,你悄悄查查彩云布庄的账户收支明细,还有桐姐,有没有悄悄去钱庄寄钱给别人,若是桐姐真干出糊涂事情,务必及时止损。”
第二天一早,范衡就动用了思源山庄还有玄鸮堂的势力去调查那个韦幸初,很快得到消息,韦幸初是娱心馆最新推出台的当红炸子鸡,一开始只是在杭州小有名气,但是在娱心馆的刻意宣传和到处走穴巡演之下,韦幸初也逐渐名声大噪,加上他面容俊秀,在女性观众中尤其受欢迎,但凡是他的表演场次,皆座无虚席,甚至需要提前抢票,表演门票也随着水涨船高,但韦幸初公子高风亮节,竟然将演出获得的钱财捐给贫苦百姓,自己练嗓子声音哑了只吃最便宜的草药……这可把戏迷们心疼坏了,又是金银古玩,又是奇珍异草,流水般送进娱心馆。韦幸初德艺双馨,俨然成了杭州戏台的活招牌。
范衡将绘着韦幸初拂扇而立的画卷扔到一旁,问向身边的牧溪,“二两银子就买这么个玩意儿?” 画卷之人确实有几分谪仙的味道,可卖二两银子买什么不香,非得买副破画。
“要不你也站这儿让我画一幅,我看看能卖几两银子?”牧溪满不在乎调侃道。
“大可不必,”范衡当即拒绝,“我就在洛阳晃悠,好奇我的相貌直接见真人就行了,何必赚人家这份钱?”
牧溪苦恼地笑笑,“我忽然觉得桐姐还是看上大哥比较好。”奸商至少比卖脸赚钱的戏子靠谱些,范桐人长得艳若桃花,就是审美太一言难尽了点。
这时,范鸿一脸严肃拿着账本从门外进来,“大事情,范桐的彩云布庄半年收入不翼而飞,听清明说范桐今天一早去了当铺,回去立刻给布庄的员工结了推迟三天的工钱。”
范衡急忙接过账本扫了一眼,果然,账面上至少出现一半来历不明的亏空,范桐去了当铺……
“去她房间看看!”范衡当下也不顾男女大防,范桐怎么这么糊涂,彩云布庄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为了一个没有给她任何承诺的男人,居然冒这么大险。
牧溪和范鸿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范衡的用意,于是也跟着过去。到了范桐房间,果然看到了已经空空如也的首饰盒,范衡沉痛地叹了口气,“晚了……”这会钱估计都送到杭州娱心馆了。
范鸿也追悔莫及,“我应该早点派人盯着大小姐,那样至少可以在她去当铺变卖首饰的时候拦住她。”
“韦幸初拿到的钱可没那么容易吐出来……”牧溪将翻得乱糟糟的梳妆台恢复原状,“找到桐姐,不能让她一错再错了,韦幸初为人如何我不了解,但一个男人,居然要靠女人接济去实现理想,简直毫无担当。”
范衡将账本拍在桌上,“这次的亏空可不是笔小数目,桐姐身在局中已然沦陷,阿牧,我们得行动起来了。”
“公子的意思是?”
范鸿指着日历牌说道:“今日腊月廿五,我们先把这事压下去,等过完年后,阿衡,你和牧溪去趟杭州,看看那个韦幸初到底是什么人,若真的有苦衷便也罢了,要是他居心叵测,那就得让他看看,伤害思源山庄大小姐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正合我意。”范衡咬牙道,“很难吐出来?呵,我让他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牧溪补充道,“桐姐首饰都当了,过年可不好看,我们悄悄给她买些让秦卿送过去,别让她头上光秃秃的过这个年。”
范鸿和范衡皆没有异议,范鸿去了古董店看看有没有花样别致的发钗,给范桐打造几支仿古的发簪也不错,范衡则跟牧溪去了洛阳城的首饰铺买些时兴的钗环佩饰,第二天晚上,秦卿打着年底统一采购的名义给范桐送去了几方装满脂粉首饰的锦盒。
除夕夜,范桐欢欢喜喜带着金蔷薇发簪和红水晶耳环出席家宴,席间话语也文雅了不少,甚至没有找范衡前几天抢了清明去杭州送货工作的茬。牧溪第一次以范衡身边人的身份出席除夕家宴,不免被范思和范源劝酒,就在牧溪隐隐感觉有几分醉意时,范衡接过牧溪半盏残酒喝了下去。
“阿牧不胜酒力,我代饮了。”范衡笑意盈盈看着牧溪道。
嘭——烟花爆裂在思源山庄上空,其中一支窜到匪夷所思的高度,接着拖着闪着光点的尾巴绕着星星飞旋了好几圈,腾一声爆裂出雪花形状。
“我的改良窜天猴终于成功了!”范衡拍掌赞叹道,这次他没有将半个庭院炸掉。
范衡巴巴等待牧溪夸奖,可牧溪明显被天空的烟火吸引了注意,范衡不满地悄悄捏了捏牧溪的手指,得到的是有力的回握。
“算了。”范衡释然地挽住牧溪胳膊一起看起了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