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妙仁医馆内只有稀稀朗朗几个老人在馆内等着抓药,张涵虚气定神闲写下最后一张药方,随后便走到药柜后面的长椅上打起了盹。

    “嘿!”一个影子忽然出现在张涵虚上方,张涵虚睁眼看见垂在自己颈旁的灰白长发,接着闭眼翻身继续补觉。影子仍不死心,拈起一缕自己灰白头发扫弄着张涵虚脖子,张涵虚不堪其扰,刷一下起身将碍事的头发扔到一边,“沈清羽,你有完没完!”

    “别这么不近人情,我可是你失散多年的师兄啊。”沈清羽眉眼含笑道。

    “谁家师兄大半夜不睡觉,跑我屋里吃烧烤的?”张涵虚是在子时被熏醒的,睁眼就看到师父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便宜师兄在他床边烤蝎子,别说,还挺香。

    张涵虚被沈清羽浑身阴森森的气息吓道,问沈清羽想干什么的时候沈清羽却一味推说半夜饿了,来他这里吃宵夜,骗鬼呢!但张涵虚还是被香味吸引,沈清羽也十分大方,分了他几只蝎子,但沈清羽却胁恩图报,非得拱张涵虚床上索要报酬,张涵虚不堪其扰,战战兢兢缩在角落,后半夜都没有睡好。白天好不容易有休息机会,却被沈清羽一直纠缠。

    张涵虚咬咬牙,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沈清羽手中,“给给给,这钱够你买好几斤蝎子了,你可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我的蝎子可不止这个价。”沈清羽不为所动,依旧坐在里张涵虚不远的地方,像是阴魂不散的精怪。

    “你想要多少钱?”张涵虚直想让这个烦人的便宜师兄消失。

    沈清羽笑意不变,口气却坚定的可怕,“你的命值多少钱,我的蝎子就值多少钱。”

    张涵虚心中警铃大作,抬手拿出银针对准沈清羽,扯着嗓子大喊:“司徒杏儿!”司徒杏儿一直挺钦佩沈清羽的制毒之术,还是让杏儿想办法拉走这个阴晴不定的怪人吧。

    “干嘛!”司徒杏儿披着斗篷从院中回来,“我在跟嫣儿堆雪人呢,现在病人也不多,师兄你……”司徒杏儿进门看到沈清羽也在,当即变了谄媚的面孔,“沈师兄也在,不知什么时候能将五步断肠丹配方教我一下?”

    沈清羽摇摇头,“现在不方便,等你学会掌握伐肝散致伤不至死的准确计量后我再教你别的,别忘了等老鼠死后观察一下他们五脏变化。”

    “没问题!”司徒杏儿兴冲冲离开,将张涵虚扔在屋内。

    沈清羽继续坐在角落,手腕上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沈清羽伸手挑动毒蛇下巴,毒蛇顺着衣袖钻进沈清羽衣襟,最后从他衣领中出来。“没关系,你睡你的觉,我发我的呆。”

    张涵虚被蜿蜒的毒蛇渗得寒毛倒竖,那里还有半分睡意,师父也是,怎么就爱收些喜欢玩毒的徒弟!跟沈清羽相比,疯子药师司徒杏儿都显得慈眉善目起来了。

    就在张涵虚顶着黑眼圈苦恼时,范衡和牧溪敲响了医馆的门。张涵虚瞬间像是看见救世主一般跳到范衡身边。

    “恩人呐……”张涵虚一把攥住范衡的衣袖,“赶紧把这尊大佛请走!”张涵虚恨恨地指着沈清羽道。

    范衡慢悠悠走到沈清羽面前,居高临下挑衅道:“呦,这不是沈大教主吗,什么时候这么拉了?缠着张大夫不放,他身上可没有稀罕东西。”

    沈清羽站起身来,目光灼人瞪视范衡,“你少装蒜,赶紧解开我体内被封住的真气。”拜范衡那混蛋所赐,他的武功境界一直无法恢复巅峰水平。

    牧溪挡在范衡身前,“沈大教主技不如人,就不要在此无能狂怒了,早点想办法解开封穴才是正理。”

    “你们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吧?”沈清羽不再跟范衡和牧溪啰嗦,这时候登门造访,肯定是有要事相商。

    “我和阿牧准备去杭州一趟,”范衡开门见山道,“正好妙仁医馆这会子清闲,想邀请涵虚一起去杭州游玩,涵虚,怎么样?”之前就跟张涵虚承诺过游览大好山河,这次去会会那个韦幸初也不是多危险的事情,正好带张涵虚去游玩也不错。

    张涵虚眼睛瞬间亮了,那可是杭州,他一直想要去的地方,虽然眼下是冬日,但西湖之景可并不只是夏日漫天的荷叶。“我跟师父商量一下。”张涵虚兴奋的往外跑,沈清羽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沈教主留步。”范衡闪现到沈清羽面前挡住了去路,“张大夫平日辛苦,好不容易得闲,你又何必非得破坏他的好事?”

    “你莫管闲事!”沈清羽不想理会范衡,可范衡不依不饶不准他前进一步,只好一掌拍向范衡,被范衡闪身躲过。

    范衡注视着张涵虚背影若有所思,接着对牧溪道,“你和涵虚一起去,要是上官师父不同意,一定要劝着他,涵虚也不容易。”

    沈清羽这才收起周身的戾气,一屁股坐在张涵虚坐过的藤椅上,不再理会范衡。

    “这样紧跟着一位跟江湖恩怨毫无瓜葛的大夫,可不像你沈清羽的作风。”范衡坐在长椅另一头说道。

    “张涵虚昨晚差点被杀人蝎害死。”

    “什么!”

    沈清羽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边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杀人蝎,正张牙舞爪挥舞着毒针,“剩下的被我烤了,这种蝎子在岭南不少帮派中都有用过,这事我不确定是不是冲我来的,若是想杀我,为何偏将毒蝎放进张涵虚屋中?”

    “妙仁医馆一直有玄鸮堂的人暗中保护,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动玄鸮堂羽翼下的人。”

    范衡收起杀人蝎,随即找到附近盯梢的玄鸮堂杀手,将最近几天进出妙仁医馆的人查了个底朝天,很快就有了线索,昨天早上有个肚子疼的汉子进医馆看病,在馆内逗留了很长时间,出医馆后没多久就健步如飞,半夜还偷偷在医馆附近溜达,杀手们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悄悄跟踪汉子去了他的住所,发现那汉子屋中养了几只毒蜘蛛,此人身份可疑,到现在还有杀手在盯着那人的住所。

    “这暗算手段也拙劣了些……”范衡不禁开始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的像沈清羽所言身份不同寻常,总之,还是先将那个躲起来的缩头乌龟揪出来吧。

    张涵虚有牧溪陪着,范衡还是放心的,于是便抓紧时间带着沈清羽去了杀手们所说的地方,是个偏僻破败的小屋,那汉子正抱着酒坛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发现屋里进了两个人。

    哗啦——一桶冷水浇到醉酒之人头上,那汉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两个明显不是善茬的人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那人刚要跑,就被沈清羽用锁链牢牢捆缚,锁链中暗藏的尖刺刺进肉中,屋中顿时传出一阵尖利的哀嚎。

    “救命!”男人尖利的叫声响彻整个院落。

    沈清羽用力一拽,男子旋即栽倒在地,“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沈清羽再次收紧锁链,“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对张涵虚下手?又或者,你的目标还有谁,让你一直在这里苦等?”

    “我是良民,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男子趴在地上,怨毒地看着二人,“妙仁医馆张涵虚大夫吗?你们怎么不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抢别人的东西怎么不说!他就是个碍事的绊脚石,装什么悬壶济世的清高模样!”

    范衡找到了藏在屋中的毒蜘蛛,将盒子放在男人面前:“人赃并获,谁家良民养这种毒物?张涵虚性子温和敦厚,又怎会抢别人的东西,再在这里信口雌黄,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男人仍不说话,范衡一言不发,抬手给了男人一拳。

    “你有病啊……”男子张嘴之际,有个毛绒绒的东西被塞进口中,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范衡用力扣住下巴,背后一股真气灌入,男子情不自禁将嘴里的异物咽了下去。

    范衡用银簪接着挑起另一只毒蜘蛛,“放心,蜘蛛之毒在于咬中别人,毒液渗进血液蔓延全身,你生吞不会致命,但蜘蛛牙齿可能会划伤你的食道,食道中毒肿胀压迫气道,窒息可不是那么好受,所以接下来你要尽量放松,尽量快的将蜘蛛咽下去。”

    “你个魔头!”男子被彻底吓破了胆,语无伦次叫骂起来。

    沈清羽手腕微动,一条黑色小蛇闪现,迅速钻到男人耳根后,尾巴缠在男人耳廓上,嘶嘶吐着信子。男子听到耳边清晰的嘶嘶声,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沈清羽趁虚而入道,“孤身一人住在这等落魄环境中,看来你上峰并没多器重你,你就算拼着性命守口如瓶,也不过就是一具死相难看的尸体,你以为你的上峰会有多感激你?你不过是个用过就丢的破抹布而已。”

    范衡挑着蜘蛛放在男人鼻尖上,蜘蛛毛茸茸的腿伸进男人鼻孔中,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范衡默默收回手,“就算是破抹布,也可以将污水溅到对自己毫不留情的主人身上,你若是和盘托出,我倒敬你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

    男人闭眼叹了口气道,“我叫邬于归,是娱心馆韦幸初公子的人,他之前来洛阳巡演的时候,被张涵虚抢了风头,因此怀恨在心,便命我在此,找机会报复张涵虚。”

    “抢风头?”范衡质疑道,“张涵虚平时连医馆门都不怎么出去,上哪里抢你家韦公子的风头?”

    “但他会去明月楼和彩星坊巡诊!”邬于归振振有词反驳道,“当时幸初公子巡演时间与张涵虚巡诊时间相冲,害的幸初公子一直倾慕的阿彩姑娘没机会去看他的演出!不过就是例行巡诊,居然让整个彩星坊姑娘们都在那里巴巴等着,我家公子巡演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他张涵虚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抢韦幸初的风头,我们之前明明给张涵虚下过拜帖让他晚一天巡诊,张涵虚傲慢至极,根本不给娱心馆和韦幸初公子面子,甚至洛阳还有流言说张涵虚风姿与韦幸初不相上下,输给区区一个医馆大夫,这打的可是娱心馆的脸!”

    范衡面无表情听完邬于归的供述,“所以你们就对张涵虚下了杀手?娱心馆的报复手段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要是将你扭送官府,方刘知府彻查此案,饶是娱心馆家大业大,你家韦幸初公子还能逍遥几天?”

    邬于归连忙摆手道:“我们没打算杀人,不过就是想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蜘蛛和蝎子都是低毒的,根本杀不了人!”

    沈清羽一把将盒子摔在邬于归面前,“别把我当傻瓜糊弄,这是岭南臭名昭著的杀人蝎,毒死十个你都不在话下!”

    邬于归拼命摇头:“我家公子再嚣张也不敢随意害人性命,请大爷相信小人,这毒蝎是娱心馆最新研制出来用来对付竞争对手的,经过好几代杂交,已经远远不及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蝎了!”

    范衡将装蝎子的盒子扣在邬于归手背上,激怒毒蝎让毒蝎照着邬于归手背狠狠刺了下去,邬于归大叫一声,没多久便躺在地上哀嚎打滚。

    “事实见真章。”范衡冷冰冰观察着邬于归中毒反应,邬于归虽然叫的凄厉,但却丝毫没有生命垂危的意向,倒是邬于归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很快,邬于归嘴唇也变得紫红肥厚,像是挂在嘴边的香肠。范衡接着将所有蜘蛛倒在邬于归身上,如法炮制,邬于归脸上没多久便起了红色的斑疹,邬于归叫的更加厉害,将脸放在地上用力蹭着,毒蜘蛛令他脸颊痒得厉害。

    沈清羽又仔细观察了毒蝎,虽然跟杀人蝎十分相像,但尾针比他印象中短了些,也粗了些,沈清羽因看走了眼,自觉愧对毒魔后人名声,心中更加气愤,照着邬于归肿胀的脸踹了一脚,“毁别人容貌难道就不是害人之举了吗?我要用赤瞑教最阴狠的毒药报复你!”

    沈清羽手中寒光乍现,一枚蛇形暗器出现在沈清羽手中,转眼间被范衡夺了过去。

    “此事干系到我思源山庄,还是让我先将此人囚禁起来,放心,不会让他好过。”范衡顺手将暗器收进口袋,拽着邬于归就往外走,沈清羽虽然不服气,但碍于范衡手段,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看着范衡将邬于归交给了玄鸮堂的杀手。

    回到妙仁医馆后,牧溪和张涵虚早就在馆内等候,张涵虚喜形于色的告诉众人,上官逸已经答应张涵虚的请求,张涵虚可以跟着范衡和牧溪一起去杭州。

    沈清羽看着张涵虚的脸一言难尽道:“真不知道你这清汤寡水的脸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竟凭白引出这么多事端。”

    张涵虚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听到沈清羽阴阳怪气的调侃,原本兴奋也冲淡了几分,于是对着沈清羽不咸不淡回敬道:“也是,堂堂赤瞑教少主,蛇蝎一般的美人 ,竟沦落在医馆打工无人问津,你若是心中不满,大可以离开医馆闯出自己的天地,在我这里说风凉话有什么用?”

    沈清羽刚要反驳几句,看到张涵虚面上的喜色因为他的话快要消失殆尽,也不好扫了张涵虚的兴致,只好黯然摇头道。“可惜我这头发颜色,别人见了只会当妖孽对待,何必出门吓别人呢?”

    张涵虚一本正经拈起沈清羽一缕头发,“很奇怪,给你用了那么多乌发配方都没见效果,等我再查查医典,总会有办法的。”

    “这样就好,我可不愿再喝你那苦药汤子。”沈清羽抽回头发,一脸牙疼地拒绝了张涵虚的提议,他的头发是因为用过煎寿河的水,一旦毒素堆积人体内,便很难化解,他用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将毒素局限在头发跟眼睛,以这副不伦不类的样貌示人。好在除了样貌奇怪了些,身上并没有其他不适,沈清羽也认下了这副皮囊。

    张涵虚看着沈清羽的背影有些落寞,“跟我们一起去杭州吧。”脱口而出的瞬间,张涵虚就有些后悔了,沈清羽是什么人啊,心狠手辣武艺高强的毒师,带着这么个危险人物出游,能不能平安从杭州回来都两说。

    沈清羽瞬间回身,目光灼灼盯着张涵虚,哪还有半分落寞的样子,“这可是你邀请我的,可不是我死皮赖脸非得跟着的,范衡,牧溪,你们可听到了,这可是张涵虚自己愿意的!”沈清羽炫耀般得搂住张涵虚肩膀,口中叹着气,话语中则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这不省心的师弟,让他跟你们去杭州我还真不放心……”

    范衡第一次看到把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的,除了佩服之外在没有别的语言,牧溪见范衡没有反对,也默许了沈清羽的加入,反正他被范衡封住了五成内力,也翻不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