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述英感觉到陆锦尧的远离,灯光亮起,星辰消逝,那人的容颜早已褪去了少年时代的稚气,在不插科打诨的时候带着冷漠的威压。

    总算要说正事了,秦述英还是更习惯这种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

    “秦述荣分你多少?”

    “五成。”

    “我给你七成,”陆锦尧手中转动着茶杯口,“你把小白楼按死。”

    秦述英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小白楼的股权和陈硕有牵扯,你要对付陈硕?”

    “没有,他早就撤出了。之前给白连城的所谓承诺和产业只是障眼法,那些融合的股资不在陈硕手里。”

    陆锦尧再怎么缜密也不可能防自己防到这地步。陆家在淞城的桩石只有陈氏,他还能把产业放在哪?还是说……

    陆锦尧看穿了他的所想:“我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小白楼。”

    跑惯了江湖的□□头子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明面上的产业总有被盯上的一天,白连城这样狡猾的老狐狸肯定会留一大笔洗白的产业隐藏起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藏起来的财富深不见底,这也是秦述荣和秦述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白连城逼向绝路的原因。

    秦述英眯了眯眼:“你盯上的是他的老本。”

    “白连城这种地痞起家的人这辈子没出过国,甚至抵触国外。九龙岛离避税天堂这么近,还有国际化的资本运作手段能保本增值,”陆锦尧抬眼看他,“你猜,他会把钱放在哪里?”

    九龙岛和荔州是陆家的地盘,藏得再深被翻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但时间太短了,即使陆锦尧在小白楼转移秦述英的注意力,短时间内查清楚产业分布还要悄无声息地收购,这么一大笔钱,被秦述英紧紧监控的融创也没有大额的外债支出……

    陆锦尧看他陷入冥思苦想,云淡风轻地一笑:“不能买,但可以借。”

    秦述英眸光一凛:“你做空白连城地下产业的股票?”

    陆锦尧弹了弹杯身,白瓷发出脆响:“嗯,总算想到了。”

    “这么大额的举债,是谁给你的担保?融创明明没有异动。”

    “九夏。”

    秦述英彻底沉默了。这是首都给陆锦尧的考验,成则愉快分成认可其加入,败则永远被拒之门外并背负巨额债务。算算这背后可能的亏空,短时间内连融创都没法拿出这么多资金救他。

    陆锦尧还是……胆子太大了……

    “你在冒冷汗,”陆锦尧站起身,走到他身前,“害怕什么?”

    陆锦尧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只要秦述英把小白楼涉|毒的事情翻到台面上,陆锦尧顺势把白连城和地下产业的关联披露出来,股价势必大跌,做空者必定赚得盆满钵满。既攫取了最大限度的财富,又彻底断了白连城的退路。

    “陈硕从最开始就在配合你查白连城的地下产业?”

    “虽然你可能不信,但其实并没有,”陆锦尧耸耸肩,“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被你套牢了,等着我去救。他是需要一点教训,先前背地里和秦述荣走那么近,我当然不可能草草揭过。”

    顺水推舟、不动声色,在和对手的交锋间还不忘给自己的下属以警告,似乎陆锦尧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事态顺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陆锦尧的冷漠和狠绝程度远超过了秦述英的想象。谁都说秦述英疯,但真要论起手段狠辣,他不一定是陆锦尧的对手。

    陆锦尧凑近他,面色不改地仔细看他表情:“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不罚陈硕,现在的答案,你满意了?”

    秦述英现在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按照原计划和秦述荣翻脸,彻底把小白楼的龌龊事翻出来。

    但是后者不仅没法达到套牢陈硕的目的,还直接成全了陆锦尧的做空计划。陆锦尧会借此顺利获得九夏的认可,假以时日淞城金融市场的半壁江山必将被他们联手叩开。

    如果是前者,秦述英冷眼旁观,任由秦述荣去侵吞小白楼这个大雷,陆锦尧必然会“慷慨”地支持白连城报复,最后爆雷同时炸伤秦家和白连城,陆锦尧照样坐收渔利。

    陆锦尧怎么都不会输,是秦述英进退维谷。舍弃小白楼,他将被亲爹和哥哥视为背叛;保全小白楼,整个秦家都会被埋下个大隐患。

    秦述英语气寒冷:“既然你胜券在握,为什么不直接翻小白楼的烂账?”

    陆锦尧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从市场的角度看,我来翻且我得利看上去像蓄意陷害,你来翻显得客观些。”

    但还有一点很奇怪,陆锦尧明明可以等着秦述英自己发疯和秦述荣翻脸,然后踏入陷阱。为什么要告诉他?还许诺要给他好处?

    陆锦尧把手搭在茶壶上,试了试温度,又给秦述英沏了一杯茶,邀请的意味颇为明显

    “我不相信你是会容忍小白楼这种地方存在的人。另外,你似乎不太需要秦家的庇护。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

    秦述英下意识地退后,是十足地防备姿态:“你疯了?从你踏入淞城的第一天我就没放弃过要置你于死地。”

    “很多人曾经都这么想,比如陈硕。”

    驯服凶猛的鹰犬是陆锦尧的基本功,秦述英差点忘了。

    他很想打翻面前的茶盏,但潜意识里又怕烫到陆锦尧的手。

    于是秦述英冷笑,一把推开陆锦尧的肩膀下楼。

    陆锦尧神色未改,举了举茶杯,问他:“你还没回答我,喜欢吗?”

    ……

    白连城收到了秦述荣带来的白玉观音像。木匣盛装,黄布包裹,精巧得像一件恭贺用的礼物。可惜白连城现在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伸着脑袋等陆锦尧救命。

    打打杀杀惯了的人最信神佛,纵然他此刻再恨秦述英和秦述荣,也要对着这尊雕刻技艺精湛的物件久久叩拜。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锦尧和秦述英仿佛陷入了僵持,丝毫没有动静。

    白连城终日和观音为伴,不免焦灼起来。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雕像,竟然生出几分熟悉感。

    他快步走近,猛地翻转雕像,有些昏花的眼睛眯起来仔细聚焦,终是看到了观音足下一方雕刻小印。

    老态龙钟的脸顿时扭曲,白连城突然暴怒起来,抄起烟灰缸砸了雕像。

    白玉粉碎,碎片飞溅,他顾不得忌讳与否,四下环顾,弯下腰如狗爬一般掀开隐藏于祭台下的帘,推开暗门。

    ……

    “白连城跑了。”南之亦神色严肃,“你没发现小白楼有暗道?”

    陆锦尧有些懊恼但不多,已然气定神闲地回道:“狡兔三窟,我没办法在别人的地盘堵死人。”

    南之亦冷哼一声。

    “他估计要途径荔州湾回九龙岛救急,到时候撞见股票被做空得差不多了,跟自投罗网没区别。”

    南之亦点点头:“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不动秦述英。”

    陆锦尧沉默半晌:“你也看见了,无论是给他钱让他当富贵闲人,还是拉他为我做事,他都不愿意。结果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不是如我所愿,”南之亦有些急,话出口才想起要压抑情绪,她斟酌着措辞,“陆锦尧,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陆锦尧望着远处淞江入海,冬日的波涛席卷着雪一般的海浪,大浪淘沙。

    “不会。”

    南之亦怔愣:“你……”

    陆锦尧打断她:“谢谢南红帮我查清了白连城在九龙岛的产业,等白连城落网股值套现,南红会得到应得的利益。也麻烦你和红姑继续盯着,一有动向告诉陈硕,他会处理。”

    “行,把陈硕耍得跟条狗似的,”南之亦难得畅快了些,“他现在估计还在外面避风头,白连城那种老江湖一时半会儿也难落网,能过段消停日子了。但白连城到底为什么逃?他不是还等你救吗?”

    陆锦尧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阳台护栏。白连城的地下室有一尊打碎的白玉雕像,他有印象秦述荣进小白楼的时候让人带来了一件礼物,看匣子大小与包装方式,说不定就是它。

    “不重要,他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陆锦尧轻描淡写地揭过,“警方已经撤离,你先回去。这次难得红姑默许你带偏向性地帮我,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想多了,我只是看不惯陈硕和小白楼,”南之亦耸耸肩,“陈硕好歹跟了你这么久,给个教训安分点也就算了。白连城臭名昭著无所不为,淞城警司想拔他很久了。”

    陆锦尧望着她,终还是吞下了一些话语:“快回去吧,秦述英差不多要过来了,被他看见你的行踪不好。”

    南之亦一愣:“他没跟秦述荣回去吗?你怎么知道他要过来?你们……”

    陆锦尧淡淡看她一眼,眼中的命令不容置喙:“回去。”

    南之亦翻了个白眼,心说又来这套,但还是乖乖听话转身离开:“消停点!你俩都是!”

    陆锦尧见她走了才露出无奈的神情,到底是谁该消停,秦述英消不消停是他能决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