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述英冷着张脸走进来的时候陆锦尧正在杀鱼,还不等人兴师问罪,陆锦尧就头也不抬地先发制人。
“想好了吗?选哪条路?”
秦述英语气不善:“白连城都跑了,无论是收购小白楼还是做空他产业的股票都得停滞,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啊,他跑了你暂时就有了喘息的时间,”陆锦尧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所以是你跟他说了什么,把他放跑的?”
秦述英皱了眉,白连城恶贯满盈,又才被他发现涉|毒,警司把小白楼都围起来了。明明前几天陆锦尧才说相信自己不会容忍小白楼存在,为什么现在又怀疑?
秦述英话到嘴边一句“你就这么想我?”又被他自己生生咽下。应该理解的,他在陆锦尧眼里就是个麻烦、阻挠者,没有三观的疯子,陆锦尧没有认同他品行的必要。
于是秦述英生硬道:“随你怎么想。”
陆锦尧佯装无奈地叹口气,继续手里的动作:“好吧,既然我们都在等白连城冒头,不如一起?还没吃饭吧?小白楼乱成一团连厨师都被带走问话了,我随便做点鱼排,别嫌弃。”
秦述英很想问你这么大一总裁是连个厨师都请不起了吗?就算请不起为什么非要待在小白楼给警司添堵还要强行扣着自己?
秦述荣一开始是不同意把秦述英留这儿的,但出乎意料的,秦竞声说可以。
秦述英盯着陆锦尧对着那条活鱼摆弄半天,平日里冷静自持的融创太子爷突然变得手脚不灵活,垂死挣扎的鱼劲儿太大,滑不溜秋地从他手里反复溜走。秦述英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将鱼按在案板上,从陆锦尧手里拿过菜刀用刀背一敲鱼头,世界安静了。
陆锦尧赞赏道:“还得靠你。”
秦述英手下一顿,换了左手开始刮鱼鳞剖鱼腹。陆锦尧当了回闲人,洗了手在一边杵着脑袋看他。小白楼主楼顶层的套间堪比淞江边的奢华平层,装潢优雅够档次,设施一应俱全,厨房做成U字形的灶台一体,迎着落地窗,光线正好,桌边还放着一瓶常开的冰美人百合。
秦述英的动作很利落,但到了剔骨这种细致活就有些犯难,专注得像在描摹皮肉与骨刺间的脉络。认真的秦述英会褪去平日里身上的冷气,融入这一方人间烟火。
陆锦尧仿佛看到他画画时的样子,专注地隔绝在世界之外,与脑海中的画面缠斗、交融。
做完不熟练的剔骨后秦述英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切片、起锅热油。他的做法一点也不西式,就是在做最简单的家常菜。屋里暖气足,灶台边热量更甚。秦述英只脱了风衣,穿着长款白毛衣,被闷得脸泛红。额上的刘海被汗浸湿了些,他伸手去抹汗,却被塞了一杯白水。
陆锦尧给他找来围腰挂脖子上,再伸手把灶台上的风扇打开。厨房内的智能温控恰好调整到一个令人舒适的程度,微风不一会儿就带走了汗渍,他鬓角的黑发也随风微微扬起。
陆锦尧绕到秦述英身后,帮他把围腰绳合拢:“别把衣服弄脏了。”
明明没有任何肢体的触碰,秦述英却浑身僵硬,可能是因为陆锦尧离他太近,离开得又太快。
做完这些理所应当又意味不明的动作,陆锦尧退回到沙发上看财报。风讯和融创的内部信息就这么大喇喇地扑在茶几上,秦述英十分顺其自然地走过来,趁鱼上锅炖的空档走过来拿起就翻。
陆锦尧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多意外:“你倒是不客气。”
“把我留在这儿就得承受随时算计你的后果。”秦述英随便翻两页就知道这玩意没什么价值,干脆地扔回去。
陆锦尧目光一直没移开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述英被他盯得发毛,耳根发热:“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
秦述英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并没有什么异常。黝黑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点无措,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脸庞干干净净,除了被陆锦尧再次戏弄而逐渐浮起的阴沉。
“你幼不幼稚?”
“脸上什么都没有不成怪物了?”陆锦尧往沙发上一靠,把财报展得极开,隔绝了秦述英的视线。
“……”
秦述英实在懒得跟他争这种没营养的事,转头进厨房看他有营养的鱼去了。
陆锦尧把报纸拿下来,视线依旧紧跟着他,把人上上下下扫视了个遍——修长挺拔的身材,宽松到遮住腰线的毛衣,袖口露出莹白的指节,握住杯子时会暴露出手背上的经脉,干净得让人想象不到这人平常都在发些什么疯。
饭差不多做好,秦述英脱了围腰取过外套穿上,少爷已经在擎等着吃了,财报换成了杂志,座位从沙发挪到了餐桌。
秦述英才把菜放下,手还没缩回来,就突然被陆锦尧隔着衣服握住了右手手腕。
秦述英目光一凛,危险的气息从眸中一闪而过,左手刚准备蓄势挣脱加一套手刀连击,那只攥着他的手忽然转向,两指从袖扣上一拧,一颗隐藏的监听器掉到地上,五芒星和四角星组合状的袖扣稳稳落在他手心。
秦述英额头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抢,陆锦尧顺势往后一躲,将袖扣在指间转动着打量。
“你不先去捡窃听器吗?”陆锦尧一点要还给他的意思都没有,“看看是谁装你身上的。”
秦述英根本不理,一把夺过来,一边尝试着重新装在袖口上,一边弯腰去捡窃听器。单手扣袖扣属实有点为难人,秦述英一股无名火冒,全撒在窃听器上,打开窗迎着寒风直接扔了出去。
陆锦尧听见窗户“啪”的一声合上,不禁笑道:“火气这么大?”
“吃你的饭。”秦述英没好气,继续扣着袖扣,颇有一种不戴回去其他什么也不干的架势。
他和袖扣的拉扯突然被陆锦尧接管。陆锦尧捏着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不情愿地往回缩,淡淡抬眸,深沉如水的眼眸平静又不容反抗。
“别动。”
“……”
不知道陆锦尧确实是手脚像抓鱼似的不灵活还是袖扣太小,他的动作很慢,慢到秦述英能清晰地感觉到陆锦尧手心传来的温度,对方裸露在衬衫之下的手腕搭着自己的手背,不逾矩却莫名亲密。
“你在抖。”陆锦尧平静地陈述,手指钻进秦述英的袖口,顺势触摸到了那道隐藏在长袖下狰狞的伤疤。
秦述英彻底发力抽回手,陆锦尧在他抽离的瞬间精准地扣好袖扣。
陆锦尧回身坐下,拿起勺子享用碗里的鱼羹:“厚外套都还要戴袖扣?秦二少这习惯挺独特。”
“陆总这么有钱,要是想戴浑身上下都能穿金戴银装成圣诞树,”秦述英淡漠地回道,“何必盯着别人身上的饰品看,怪掉价的。”
“要是我盯的不是饰品是人呢?”
秦述英愣了愣,在陆锦尧眼里他直接是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才缓缓反应过来。
“……陆总说话能不能稍微注意下影响?”
“对你确实不太需要注意,毕竟你都想把我置于死地好几次了,端着怪没意思的,能气到你一点是一点。”
陆锦尧似乎很满意鱼羹的口味,假装忽视了秦述英方才宕机时耳根悄悄爬上的一抹红。
阴晴不定的人果然再次沉了脸色,秦述英冷然道:“那我不介意再多给陆总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又开始憋坏水了。陆锦尧放下餐具,淡淡回应:“知道,你打算撺掇风讯在淞城的股东抛售股票。毕竟我消失在办公大楼太久,风讯目前股价看上去也很糟糕,等不到过年估计不少人就想撤出了。抓住做空变现和弥补亏空的时间差,说不定真能在远水赶到之前把近火烧着。”
对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关键就看秦述英疯的程度。杀敌八千自损一万,他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再把自己在淞城的信誉赔上,就真的难翻身了。
秦述英也十分坦然:“那谈谈吧,陆总开什么条件让我不发这个疯。在您之前给的两条路之外,不如再给一条?比如恒基和风讯共同接手并持股白连城在九龙岛的产业,大家合作共赢?”
陆锦尧笑了笑:“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这么温和的方案听着不像你的风格啊?我还以为怎么都得复活你的瀚辰,风讯瀚辰三七分,刚好填满风讯的亏空又把瀚辰盘活,一切跟我刚到淞城一样,白折腾这几个月。”
秦述英听得出他的嘲讽,于是心态良好地应对:“你要是愿意我也不反对。”
陆锦尧目光下移,视线又回到袖扣上:“窃听器是秦述荣放的吧?你的那个哥哥不信任你到这种地步?”
秦述英不语,看上去像是默认,但陆锦尧却摇摇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论断:“不像,看得出来你很讨厌他碰你,另外任何人碰你右手多少都得挨两下,秦述荣看上去没什么当扒手的天赋能神不知鬼不觉把窃听器放你袖扣下面。”
“……”
陆锦尧看着秦述英愈发冷峻的表情,继续缓缓陈述着:“你似乎很宝贝你的袖扣,这么紧地勒着袖口得每天拿下来吧?所以你是知道窃听器的存在却不敢把它拿走,非要等到被我发现才敢扔了。”
“秦述英,还有你怕的人?”
陆锦尧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察觉他对那个人态度的细节,然后,一字一顿,清晰地开口:“是秦竞声。”
陆锦尧没有如意料之中那般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看到什么特别的表情,比如恐惧、愤恨、慌乱。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像知道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一般,引颈受戮的空洞。
陆锦尧微微皱了眉。
“既然知道是爸爸在我背后操控,陆总应该更警觉些,毕竟我随时可以和秦述荣翻脸这件事是爸爸默许的。”
陆锦尧点点头:“然后你就会被他们父子俩毫无顾忌地舍弃,扔去给赔了钱的风讯股东当发泄对象,他们俩继续隐身在背后坐拥财富。”
秦述英垂下眼眸,平静道:“嗯,我接受。”
“……”
太难撼动了,秦述英像是什么被虐待惯了的人,在这种程度的伤害和背叛下毫无反应。
陆锦尧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这次他明显感觉到了秦述英在压抑颤抖。
“你的袖扣看起来不是什么品牌或者私人订制吧?是你自己做的。不错,挺好看,就是普通了些不太显眼。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送你一个换了。”
“……”
陆锦尧大概找到了撬开这层坚硬外壳的一条缝隙:“你的右手不如左手稳,但也不至于抖成这样。在想什么?和秦竞声有关?”
这次秦述英彻底不说话了,连珠炮似的发问让秦述英无从招架。陆锦尧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他只是想通过攻击秦述英好不容易暴露出来的弱点来让他安分些。
“吃饭吧,”陆锦尧淡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拿起汤匙,“汤都凉了。”
秦述英闭了闭眼,整理好失控了一瞬的情绪,现下实在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吧,我累了,去休息了。”
“回来。”陆锦尧望向他,失去防备的秦述英果然乖乖停了步伐。
“把饭吃完,”陆锦尧平静道,“以后吃饭的时候安分些,别想其他的,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