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清宴殿,七王觐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陛下!”
七王按序坐下。
容恪与容怡先后举杯向七位皇叔问安,七王诚惶诚恐地应下。
宴会如常,丝竹管弦,乐人名伶,一曲接一曲,跟熬鹰似的久久不进入正题。
南江王耐不住,紧张得口干舌燥一直叫一旁宫人添茶。
挨过一个时辰,首位身着黑金蟒袍的太子终于站起,目光略过七人,姿态谦卑,一如寻常晚辈:“谨轻不才,在外习学多年未有大长进,恰逢诸位骁勇善战的皇叔来皇城,谨轻望得皇叔们不吝赐教。”
“不知诸位皇叔意下如何?”
谦恭有礼,说的跟真的一样。
七王隐晦地面面相觑,面上功夫差一点的已然绷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容恪不才?
那三年前率领铁骑踏破南蛮的是谁?以一己之力击退息晦宗并追上去斩草除根的又是谁?
他们是被“流放”在犄角旮旯没错,但又不是聋了瞎了。
七王打着哈哈,年纪最长,行九的楚王道:“殿下折煞吾等了,殿下英明神武,吾等年老体衰,哪有本事指点殿下呢。”
楚王一开口,其余六王争先恐后地推脱。
容恪静等他们说完,淡笑着堵死他们的推脱:“皇叔过谦。”
“吾朝崇尚武治,诸位皇叔各守封地保得荆、楚、吴等七地太平二十多年,就晓得其中厉害了。”
“莫非皇叔嫌弃谨轻驽钝,这才相互推诿?”
七王还能说什么,只能苦哈哈地应下。
南江王灌下一壶茶,跟着众王移步演武场。
雪霁天晴,演武场阳光正好。
名为教导,实则他们哪有胆子跟太子真枪实弹地对上,一个比一个会恭维,一个比一个敷衍了事。
容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七王轮流比过,他连一滴汗都没流。
容怡无聊地快要睡着,勉强打起精神听他们这些人变着花儿的夸赞。
“殿下年纪轻轻武艺超群是吾朝之大幸!”
“殿下剑术了得,无怪吾等不敌啊……”
她一脸难言,本以为皇兄是要通过跟他们比试试探他们是否与甘霖之死有关。
可是甘霖死于蛊术,除非那人脑子坏了,不然怕是把他杀了也不会蠢蠢自曝。
既如此,那么搞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呢?
目光扫过清隽温和的皇兄再看高深莫测的父皇,容怡摇了摇头,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对上了一道灼灼目光。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不知道皇兄怎么想的,把他那个傻师弟带回宫了。
比武结束,干渴的七王接连猛灌茶水。
容怡注意到,这已经是南江王灌下的第十五盏茶。
待这盏饮下,南江王一脸隐忍告退去更衣,没过多久其余几王接连告退,唯有崇王端坐一旁不动如山。
见此笑道:“还是陛下这里的茶叶上佳,瞧他们一个个的……”
容逸温和一笑:“既然你们喜欢,待会儿便让刘成海送过去。”
崇王起身行礼:“那臣便代他们谢皇上隆恩了!”
容逸抬手免了他的礼。
崇王抬眼猝不及防与帝王无波无澜的眼眸对视,不过一瞬,他赶紧移开。
不知为何,心脏突地跳起。
大事不妙。
夜深人静,崇王越想越觉不对劲,在房中来回踱步,蓦然顿住,拿起随手抛在一旁的平安结端看。
外行人看不出门道,他却一眼瞧出上头做了手脚。绝命蛊,一旦近身超过五个时辰,一月之后必死无疑,大罗神仙难救。
他刻意掐着点避祸,唯有入宫觐见佩戴片刻。一月之后他早已回到封地,就算撕破脸也无碍。
不!不对!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崇王终于注意到不合常理的地方。
藩王先后暴毙不是小事,发生在朝贡之后必定落人话柄,容逸怎么会下这样的蛊?
他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蛊!
崇王攥紧平安结,指腹按压腕间,未几,一条通体黝黑流光溢彩的蛊虫慢悠悠钻出,很快爬上平安结。
滋滋——
平安结剧烈颤动,白色蛊虫仓皇逃窜依旧未能逃脱被黑色蛊虫吞噬的命运。
嘎吱。
白色的外皮剥落,露出一只弱小无害的蛊虫。
哪里是什么绝命蛊?就算戴足五个时辰,不过仅能让人感到干渴难耐的蛊……
雕虫小技,耍弄于他!
崇王将平安结狠贯于地,一面是被人算计的气愤,一面是已然暴露的心惊。
他这一遭,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呐。
此地不宜久留!
崇王当机立断先走为上,可他既已暴露,容恪又岂会给他可趁之机。
黑夜之中,月白衣袍衣袂翩翩,手握长剑立于天地,待身后传来动静,他方转身,清隽眉眼温和从容,似谦恭的晚辈漏夜拜访。
“皇叔。”
二字落下,如同催命符。
崇王如临大敌,警醒观察四周。
“孤只身前来请教皇叔,望这回皇叔能使出真本事。”
一朝败露,崇王也懒得再伪装什么,潜藏心底多年的不甘怨毒渐渐透了出来:“好啊,定叫你不虚此行……”有来无回!
他蓦然消失眼前,形似鬼魅出现在身后,果断直击心脉,内力深不可测。
一出手便知他掩藏实力多时。
凛冽冬风呼啸而过,空茫天际飘落鹅毛大雪,皑皑白雪,万籁俱寂。
容恪听身辨位,一把长剑使得赏心悦目、无懈可击,多防守,少进攻,未几便洞悉了崇王的路数。
夜色中,只见月白身影轻盈腾飞半空,剑声嗡鸣直取对方破绽!
气势逼人,接连进攻,磅礴剑气寸寸破开皮肉,手腕一转,崇王方寸大乱,倏然顿住,低头看着胸口插进的长剑,目眦尽裂,心犹不甘,却只能直挺挺倒下,气绝身亡……
千越无声无息现身,上前拔掉崇王心口的剑,吩咐影卫将尸身处理掉。
“慢。”
影卫停下动作,双手抱拳跪下。
容恪看了一眼全无生息的崇王,解开腰间的玉佩放在尸体心口。
玉佩上雕刻的竹纹在瞬间变得更为翠绿,浓重得接近墨色,幽幽涌动,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迅速扎进尸体里四处窜动。
不出所料,没有母蛊。
容恪收回玉佩系回腰间,略一思索,指尖落在崇王泛冷的面皮上,触摸到一点细微的突起。
缓缓揭开,一张与宫中留存的崇王画像有六七分像的人脸暴露在眼下。
千越一惊:“殿下,这是……”
容恪轻缓开口,语带薄笑:“狡兔三窟,看来崇王是个中翘楚。”
*
崇州境,遍地荒凉,人烟稀少。
因气候酷冷干燥,崇州粮食极度匮乏,常年依赖朝廷运粮勉强温饱,然天高皇帝远,粮食到了这处多半进了上层官员的肚子里,黎民百姓几乎全是靠野草树皮为生。
崇州抚城,崇王府。
汉白玉作梯阶,琉璃瓦作屋檐,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亭台楼阁精致非常,比之皇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饶是卫无廷见多识广,到了此地也不免屏住呼吸暗自咋舌。
走了快半个时辰,卫无廷拱手向身前总管模样的公公道:“这位大人,不知还要走多久?”
话落,公公转头冷冷看他一眼,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他什么都没说,竖了指尖立在嘴边示意噤声。
莫名其妙地,卫无廷想到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他或许说不了话。
一路走来,偌大王府没有一点儿人声,或许,他们都说不了话……
卫无廷低垂头颅,掩饰眸底露出的骇然,与此同时,他有了一抹不详的预感。
又过了半个时辰,公公引他来到一殿门前,抬手轻叩。
“进。”
公公俯身推开殿门请他入内。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华服锦袍的崇王端坐高位,浑身灼人的光华全然没了以往简朴低调的作派,好像卸掉了重重枷锁,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骄奢淫逸,狗马声色。
卫无廷垂下眼皮,恭敬依旧:“请大人安。”
明明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他还是一直一板一眼唤对方为“大人”,如同握住了一个聊胜于无的护身符。
“起。”崇王没有看他,垂眼注视手中的信鸽,字条被拆下随手丢在桌面,只要卫无廷愿意,他就能看见。
他将头颅垂得更低。
崇王突兀一笑,大掌重重抚过信鸽的翎羽,弱小的动物瑟瑟发抖,却不敢稍稍动弹。
一声尖利的禽类叫声响起,卫无廷死死埋着头,咕咚一声信鸽坠地。
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只被活活捏死的信鸽。
“无尽蛊如何?”
卫无廷斟词酌句:“我照大人的吩咐又找了许多内力深厚的江湖人士饲养无尽蛊,现下成效显著,无尽蛊不仅缓了过来,还较之前更为厉害……”
崇王闻言朗声大笑:“好!好!卫盟主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无尽蛊可带了?”
言下之意令人错愕,竟是现在就要用无尽蛊。
“大人不是说给我一年时间吗,怎么突然……”
那一点迟疑被崇王捕捉到:“怎么,卫盟主不乐意?”
卫无廷闻言大骇,冷汗直下,忙道不敢:“无尽蛊本就是大人的所有物,卫某岂敢置喙,只是……”
他一副难为心焦模样:“大人要的突然,卫某此厢确实没带,无尽蛊还留在密室。”
高位之人不言不语,轻飘飘的视线好似看透了他心底的贪欲。
“大人莫急,卫某这便启程拿蛊,定不耽误大人要事!”
崇王还是没说话,气氛跌落冰点,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