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峤初的交集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结束。果不其然，六点一到，池烛正打算火速赶去食堂，许峤初就从后面叫住了他：“池烛，你去哪呀？”
“吃饭。”人流已经涌向走廊，晚一秒都会输很惨，池烛冷酷地丢下一个词打算脱身。许峤初走到他身旁搭住了他的肩膀：“去食堂吗？我没去过，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呀。”
学生们的晚饭解决方式，除了去食堂吃饭，不乏担心孩子吃不惯食堂的家长做好了丰盛晚餐送来。学校的小东门儿，铁栅栏的间隔很宽，家长们可以从中给学生塞便当；而外卖业也因为这个口子得到了可乘之机，即使学校出于卫生原因明令禁止点外卖，这一需求量仍然庞大，店家混在家长堆里把饭递过去，保安就是多长一双眼睛也难免看不过来。
“没人给你送饭？”池烛问，一边快速移动着，想伺机甩掉许峤初。他很讨厌跟不熟的人吃饭。
“没有，”池烛走多快，许峤初就走多快，“撞大运考上这个学校已经让我妈很恼火了。还给我送饭，她巴不得我在这里又学不会又吃不好，早点向她跪地求饶。”
“你怎么老是这样说你妈坏话？”甩不掉他，池烛只好继续接话，“巫婆一样。”
“巫婆只是想要公主的命而已，我妈是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哪有妈妈是这样的。”哪有人居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比作公主。
“很神奇对不对？”许峤初说，拜他所赐，两人竟然就这样在偌大的校园里超过了许多人，池烛都开始觉得累了，许峤初还脸不红气不喘，该说不愧是运动员的体力吗……“那你呢？你学习这么好，你妈管你管得很严吗？”
池烛思考了一下应该告诉他“我没妈”还是“我妈不管我”还是“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妈”——算了，根本没必要对他透露那么多——最终只是略一摇头：“不。她对我没什么要求。”
“好羡慕——你妈可以领养我吗？”
池烛想了一下李文瑶每个月进账的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恐怕不行。”
“你是不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许峤初乐不可支地说，“真可爱啊。”
“食堂到了。你慢慢挑。”池烛飞快地说，未等许峤初反应过来便随着人流跑上二楼没了踪影。
“今日葱油饼五毛钱一份——葱油饼酱香饼双拼五毛钱一份——”
池烛在食堂大叔悠扬的叫卖声中找了个角落坐下，忍不住东张西望一下。还好，许峤初没有在附近出没。
许峤初的出现，让池烛的内心的平静狠狠被打破了。
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积极地和他搭话。先是说自己很帅，又颇为可怜地求自己帮他讲题，然后还要粘着自己一起吃饭。太麻烦了，和人交往已经很麻烦，和麻烦鬼交往更是可怕。
池烛的世界很小，很平静。日升月落，非常规律。
虽然睡眠之神只是偶尔眷顾，但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不再是那么大的困扰了。也许吧。
偶尔需要收拾一下喝醉的李文瑶，习惯了以后也已经变得驾轻就熟。
何况李文瑶是他的家人。
许峤初也隐约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气质。不，应该是装出来的。也可能是开学的时候他刚好病了，留下了一些误导人的印象。或者是他桃花眼、长睫毛的长相看起来比较可怜。许峤初的网球包是lv的，不用看也知道他是如何养尊处优地长大的，根本——
“哇池烛你在这里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肩膀被拍了一下，池烛差点没拿稳勺子。
“为什么要找我？”池烛诧异道。
“不一起吃吗？”
许峤初自顾自在他面前坐下来。餐盘上放满了碗碟，看来是把一楼的窗口都跑了一遍。糖醋里脊，干炸丸子，果仁菠菜，包浆豆腐，还有两碗银耳莲子羹，“喏，这碗给你，”许峤初的细长的手指将碗拿到池烛餐盘上，“还是烫的。”
“不必破费。”池烛说，想要端回去，被许峤初挡住：“我自己也喝不完啊。”
“……你没有饭搭子吗？”长痛不如短痛，池烛直接问了。
“没有。你是不是也没有？”许峤初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个邀请，“我们以后都一起——”
“不是。”池烛努力保持着友善的表情，“我不喜欢……呃，我不习惯和人一起吃饭。”
“真的吗，为什么，好神奇，我就很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许峤初往池烛碗里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不要嫌弃，我筷子还没用过。”
“因为很麻烦。”池烛诚恳地说。
“你把我当空气不就好了。其他菜也随便夹哦。”又给池烛夹了一筷子果仁菠菜，许峤初斯文地舔了舔筷子尖，这才开始吃自己的。
池烛无语凝噎，放弃继续抵抗。
“好嘛，要不是我朋友都不跟我一起读这个学校，我也不会死抱着你的大腿不松手。”许峤初突然抬头说，“第一次来食堂不熟悉。现在我已经摸清路线了，下次就不缠着你了。”
“……好。”池烛内心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原来许峤初不是完全不懂看人眼色的人。
“我朋友真是的，”许峤初愤愤地说，“两个人一声不响就去了同一所国际学校，也不告诉我一下。”
“是什么样的朋友？”池烛不评判也不附和，闲闲地问。
“桂如夏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生。我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是商界精英。钱寒露的话……”许峤初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嚼着丸子笑了出来，“就笨一点了。哦对，是男生，名字比较中性。但是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桂如夏也很善良，她也知道钱寒露笨笨的，但是每次都不笑话他。”
“你喜欢她？”池烛说。
“谁，桂如夏吗？”许峤初说，目光躲闪，“当然没有了。”
池烛了然地点点头。
“你有好朋友吗？”许峤初问。
想了下又觉得这句话有点没礼貌。
“我是以为，你可能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啦……什么东西都做得很好的话就没什么跟其他人交往的必要，不像我，不开心了也要找朋友，遇到困难了也要找朋友，总之先找个人抱住大腿再说。”
朋友。池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大圈也没能找到这种存在。最早的社交关系是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他性子孤僻，其他人又跟自己是竞争关系，不管是被领养的资格，还是孤儿院的其他各种资源。他争不过，争不过也还是能活，索性也就不争了。
能聊上几句的人，不是明天病重了，就是后天被领养走了，勾留原地毫无益处。
在学校里也是一样的情况。偶尔有比较投缘的人，交往也止于学校。
学校外的话，“咖啡”书店的老板姐姐算不算？也算不上，只是经常光顾而已，他一点也不了解对方。
喜欢的女生——迄今为止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很奇特。
那男生呢？
“没有一个好东西。”脑海浮现李文瑶重复了几百遍的口头禅。
“有个关系很好的哥哥。都二十多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
“诶——什么样的哥哥啊？”
“很麻烦的人。”池烛突然想起要告诉李文瑶，以后别买夜宵了省点钱，刚掏出手机就看到李文瑶十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家，上次答应了你要跟你报备^^~晚饭多吃点昂]
答应那么多次不还是执行了没几天就忘记了。池烛把手机塞回口袋。
“怎么这个表情？”发现池烛脸色阴郁了几个度，许峤初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池烛说。
“手机都拿出来了，不如加一下微信？”
池烛将许峤初分组进“高中同学”。
还掉餐盘走出食堂，天光还亮。许峤初对池烛说：“谢谢你今天带我来食堂。”
池烛回：“小事。”
许峤初去了旁边的饭卡储值处。池烛一个人先回了教室。许峤初晚自习开始了快十分钟才匆匆忙忙跑回来。
“我找不到回来的路，跑错了好几栋楼。”许峤初转过身小声对他说。
池烛稍微对他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放学后，池烛照例很快地离开、赶在人流涌进自行车区之前取了车。家里的洗衣粉快没了，池烛将车停在小区便利店门口落锁，走进店里。
正在货架间逛着，突然听到一声钝响。一开始没太注意，走到收银台前才发现没人，便利店李阿姨的手机响着，没有人接。伸头往收银台里一看，发现阿姨倒在地上闭着眼。
池烛一惊，不假思索地打了120。然后也顾不上许多，推开收银台的门走进去将卡在收银台里的人放平在地上。
呼吸尚且平稳，应该没有大碍。移动的时候她堪堪转醒，可没等池烛叫她就又失去意识了。发紫的嘴唇也显示情况并不容乐观。
救护车到得很快，医护人员来的时候，李阿姨已经恢复了意识。原来是低血压和低血糖一起犯了。
“谢谢你啊孩子，你救了我的命。”李阿姨抚着胸口，后怕得哭了。
“不用谢。”池烛把一旁的洗衣粉拿过来，“麻烦结账。”
“孩子，阿姨不能收你钱。以后都不收你钱了。”
“那不行的。”池烛说。
“拿走吧，就当是阿姨谢谢你。”
池烛拗不过，只好拎着洗衣粉道谢，走了。
回到家，拧钥匙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李文瑶还没回来。池烛把洗衣粉放到阳台的洗衣机旁上。阳台灯光暗黄，开了灯还不如不开。
池烛在客厅里神经质地走了一圈。
李阿姨正在店里打盹。刚离开的那个瘦高清秀的男孩又走进来。
“阿姨，您这儿缺个晚上看店的人吗……”男孩小声叫醒了她，看起来有点羞赧，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可以来。”
李阿姨一下就想起自己的小儿子。
“你还在长身体，不能让你干这种事。家里人不管吗？”
“写完作业也要熬到很晚了。”池烛说，“我缺钱。”
“我今天就可以开始。”看到阿姨脸上疑惑而忧郁的神情，他迫切地说。
黑灯的客厅。寂寥的阳台灯。眼睁睁看着的窗帘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白昼。李文瑶每个月进账的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池烛的决心很坚定。
一三五值班，从下晚自习到凌晨四点。店里的东西都不用再付钱，工资一百五一天，“其实夜里一两点以后就很少有生意了，有也不是好生意，把店关了回家就行。”李阿姨提前给他打了一个月的工钱，“上高中的孩子，养好身子学习最要紧。”
池烛应着，目送李阿姨离开。回到收银台里坐下铺开练习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许峤初邀请您视频电话”。
退出去往上滑，发现许峤初不久前发了两条消息：
[在忙吗？]
[我有题不会做，看了参考答案也看不懂。可以拜托你教教我吗？]
才刚原谅一点他晚饭的唐突，此刻这份唐突又惊扰了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夜晚。池烛不假思索地按了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