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旁的周洄坐在台阶上,双手拿着那张没被上缴的糖纸,将鼻子凑在上面轻嗅残留的甜蜜。
站在她身边的赵青岚正在掰着手指背元素周期表。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钠钾钙......①”
“怎么突然这么好学了?”陈亦可慢步走向两人说道,“不是讨厌化学吗?”
周洄坐着没动,单手将那张糖纸高高举起,陈亦可凑近看着上面蓝色加粗的斜纹字。
“你是我的第三十号元素?”陈亦可跟着念出了纸上的文字。
赵青岚不住的摇头道:“初中就教到第二十号元素,后面的也没背啊。”
有些人送的东西,哪怕将小心思都露出来也让人没法明白他的苦心。
“我知道第三十号元素,周洄你想知道吗?”
陈亦可目光灼灼的看向周洄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过于澄澈,她还不明白他人的心思。
她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西柚味薄荷糖的味道,心里却憋闷的不行,她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没有糖果的日子。
“不要,没糖吃还要学习,我脑子又不是坏了,才不学。”
一旁的赵青岚也附和道:“我和周洄到时候都得学文科,理科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文。”
2015年的哈城高考依旧采取着文理分科的方式,绝大多数情况下,学校和家长都倾向于孩子学理科,利于就业和未来发展。
但对于理科极其不佳的孩子,大多父母也都会松口去学文科。
赵青岚和周洄就是后者,两人初中都时理科都时常难以及格,更不要提高中的课业,干脆一早就放弃读理科专心文科。
陈亦可只是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接着干脆和周洄一同坐在了台阶上。
周洄手继续把玩着糖纸,抬头看着刚刚升出的月亮;陈亦可则低头继续发呆;赵青岚站的笔直替她们两人站岗。
路灯的光撒下来,将三人都光影投射到一旁的灌木丛上,偶尔会有些窸窸窣窣的昆虫声从那里传来。
也许是无聊的紧,陈亦可回忆着这一天发生的事儿,都绕不开——周溯。
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句“I want to see you”。
她想见到周溯,想和他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于是就木纳的的念了句:“I want to see you.”
——“Really?”(真的吗?)
她的眼前出现一双灰色的运动鞋,是周溯,陈亦可抬头就看见脖子上胸前挂着相机包的少年,发丝在光的照亮下有些泛着金色。
也许是和陈亦可对视上,周溯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将用手调整肩带,将胸前的相机包背到身后去,然后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有点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头。
——“Yeah,i want to see you.”(是的,我想见你。)
她主动的表达自己的对他的想念,她没必要回避自己的感情,陈亦可应该去交朋友,然后学会维系一段健康的关系。
周溯被她这句话弄的有些不知所措,眼睛都瞪圆了,他没想到陈亦可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本意只是想打破两人刚刚在食堂的不愉快。
而这时,一旁的赵青岚和周洄都傻眼了,不自觉的站起身靠在一起小声嘟囔着。
赵青岚:“你哥想干哈?演偶像剧啊?”
周洄:“我哥也不符合偶像剧的男主选角吧。”
“我有事想和周溯说,你们要听吗?”陈亦可看向站在一起吃瓜的两人。
周洄拉着赵青岚到胳膊就要走,却被赵青岚一把甩开,道:“我要听。”
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拿锄头撬走他家大白菜。
他在心里默默起誓:今天我赵青岚就在这里看着,谁敢来,我就汪汪汪。
“那好吧,一起听吧。”陈亦可拍了拍她手边的台阶示意他们坐过来。
周溯看着对他一脸敌意的赵青岚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几人还是先坐到了陈亦可的身边,只是赵青岚淬了毒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
陈亦可用手轻轻搡了搡她表哥道:“这家事情,是我的不对,我要和周溯道歉,你别这样看着人家。”
“你能有什么不对?”赵青岚下意识的护着她。
直到陈亦可开口将晚上在食堂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赵青岚才一脸抱歉的望向周溯。
周洄的话打破了平静:“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配啊?你这么优秀,那分数我往死学都考不出来,这还能自卑了?”
猛地这么一问,陈亦可却也没办法具体的回答出来,只是她每次想要表达愉悦情绪的时候都会被泼冷水吧。
“他们告诉我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感情藏在心里,表达出来会显得很骄傲,没有人会喜欢骄傲的孩子,谦卑才应该是好的品格。
一次考试的高分说明不了什么,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成就,只有在获得巨大成功时,才能够表达出一点点的喜悦。”
周溯问:“那你那个时候多大?”
“从小就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这句话一出来,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从小会因为帮家里人扫一次地板就得到夸赞,完全想象不到,精英教育下的畸形思想到底有多恐怖。
这些行为潜移默化的让一个人失去对自我的认知和判断,总觉得要尽善尽美的完成所有任务,把日子过成机器人一样,没有情感只有成功。
人们可以在经历无数或喜或悲的事情后去沉淀,逐步的接受,让内心的恢复平静,但决然不是在一个孩子尚未建立完全的自我意识时,强加灌输思想,使其变成一个没有过多情绪的“大人”。
孩子尚且稚嫩的躯壳无法承担这样繁重的压力,而这时她的灵魂却告诉她,她需要保持平静的去接受,长此以往,孩子的灵魂会不断的和身体进行互斥,让她迷失其中。
“别这样啊!我其实还好,我还能反应过来自己是不对的,就是害的周溯白白看了我的脸色。”
陈亦可就是如此,回回让自己忍着,但凡她能学着去欺负别人,她都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周溯只是默默从包里拿出相机递给她,道:“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是吗?”
——“是啊!”
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到,即使另外两人都没看过照片,但他们就是要替陈亦可捧这个场。
女孩子就应该在夸赞和掌声中成长,拥有绝对的底气。
陈亦可看着相机屏幕里的她自己,开始不断的确信,她是快乐的,她的快乐有人为她庆贺。
晚风微凉,草地、树梢虫鸣不绝,基地老旧的后门处,四个人坐在落着灰、长着苔癣的台阶上,脑袋凑在一处看着还没巴掌大的相机的相机屏幕。
周洄挨得最近,在陈亦可的耳边絮絮念叨着:“好可爱啊~好漂亮啊~好......”
陈亦可将头往旁边摆,说:“痒啊~”
周洄才不管,她躲她追,她插翅难飞。
陈亦可将相机放在周溯的腿上,起身就要跑,周洄和她兜圈子,两人就这么绕着两个哥哥玩闹。
幼稚!
但如果陈亦可能变得像周洄一样,过的洒脱些,也许她能脱离开之前的阴霾吧。
*
军训的日子还在继续,周洄参加了举牌方阵,而陈亦可因为身高不足一米六八被拒之门外。
周溯的拍摄任务也基本结束,除了最后一天要拍方阵以外,都跟着大部队训练。
赵青岚也因为被教官盯梢,没法去五班,天天混在陈亦可身边。
早上起床训练,中午吃饭加午休,下午继续练,吃了晚饭还得去食堂干活,晚上在外面罚站做蚊子的免费自助餐。
陈亦可心累,但陈亦可不说,陈亦可晚上回寝室倒头就睡。
直到军训的最后一天,方阵阅礼结束,铺着草皮的操场上,熙熙攘攘的围坐着学生们。
教官们拿着话筒站在中央,撺掇着同学们来点才艺展示。
“你知道吗?你哥虽然欠儿,但是唱歌是真好听。”周洄挨着陈亦可坐着,轻声嘟囔道。
陈亦可当然知道,她哥每天在家抱着个吉他在房间里唱着。
赵青岚最喜欢的歌手不是周杰伦也不是这两年横空出世的华晨宇,他喜欢——大张伟!
没错,就是早期花儿乐队的大张伟,只可惜09年的时候就解散了,而赵青岚那时候只有十岁,没能去听一次他喜欢的乐队的演出。
后来的赵青岚把绝大多数攒着的零花钱都拿去卖当年的老碟片。
也许,是偶像的力量,每天被舅妈责骂学习不好的赵青岚,从来都不会难过,因为在他的世界里,音乐比学习重要。
他的成绩不算优异,但他的歌声却远超许多人。
赵青岚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来到中央,接过教官手里的麦克风,让人调出《静止》的bg
跟随着节奏唱了起来,他平时说话总带着点北方的口音,但唱歌时不会,少年独有的青涩声线夹杂着变声期些许沙哑,很抓耳。
“寂寞围绕着电视,垂死坚持,在两点半消失,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空虚敲打着意志,仿佛着时间已静止,我怀疑人们的生活有所掩饰......”②
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们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晃着脑袋,有的甚至摘下头上的军训帽高举过头顶摇摆着,要是平时,教官就该罚人来,只是这次李教官也难得笑着和大家一起为他欢呼。
次日清晨,这批军训结束的学生又被一辆辆大巴车拉回城市,坐在车里回头望去,是东北翠绿的群山和浓郁的乡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