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世不宜迟 > 第 5 章
    假期难得,迟乐心起了个大早,先去商场买了两箱营养品,又拐去农贸市场买菜,路过水果摊,见草莓成色好,挑了两盒。最后拎着东西,站在玻璃缸前看了又看,叫老板捞上来一条桂花鱼。鱼在深绿网兜里扭来扭去,鳞片湿亮,眼珠微鼓。迟乐心点点头,老板拎着鱼去收拾,削鳞开肚。没两分钟,鱼被装进塑料袋,递到迟乐心手里。

    “你来得早,运气好,”老板说,“这鱼很新鲜的,肉嫩,清蒸、干烧都好。”

    这许是鱼摊老板自夸的客套话,可听见他说自己买到了好鱼,迟乐心的心情还是不自觉地好了起来。

    上次去余河家吃饭,迟乐心做了一大桌子菜。一顿饭吃得安静,但好歹有人动筷子。他第一次做清蒸鱼,卖相不好。余河父亲尝了一口,转头跟余河说,鱼不新鲜。那句话说得极轻,却让他记了好久。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迟乐心来到了余河父母家,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算太早,也不算迟。既不会打扰老人休息,也方便准备午饭。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够他炒出四菜一汤了。

    拎着大箱小袋站在门口,迟乐心对着防盗门映出的虚影,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他抬手叩门,没过多久,就听见余河妈妈一声清脆的“谁呀”,嗓音拖长,听起来热情洋溢。继而是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拖鞋摩擦在地上,闷闷地趿拉着。

    门打开,迟乐心轻轻叫道:“阿姨。”

    “是小迟呀,”余母笑容一滞,然后渐渐淡下去,淡到只剩微咧的嘴角:“快进来吧。”

    迟乐心走进玄关,余母朝里屋大喊:“老余,小迟来啦!”

    里屋迟迟没有动静,没人出来,也没人应答。迟乐心早就习惯了这种寂静,他垂下眼,轻轻地换鞋。鞋柜放得满满当当,他将自己的皮鞋放在门口,整齐摆好。这里没有他的拖鞋,每次来,他都只能穿一次性的。

    “你这孩子,还带这么多东西。”余母引他去到厨房。

    “我算了算日子,钙片和叶黄素都要吃光了。”迟乐心将东西放在案台上。

    余河父母家的厨房窄而深长,放着两套同样窄小的木柜。一套玻璃双门,中层装着碗碟,下层装不用的锅具。另一套则是抽屉式,铜把手已经磨得发光。迟乐心熟练地抽开第二层,将空了的药瓶尽数拿出来,换新的放进去。又挨着看了看剩下药物的日期,确定没有过期,才一一摆回去。

    “怎么还买了一条鱼?”余母拨了拨塑料袋。迟乐心,余母又接着说道:“你叔叔最讨厌吃鱼了。”

    一瞬间,迟乐心的关节仿佛生了锈,他缓缓推回抽屉,轻声道:“那,待会儿我拿回去。”

    “不用了,你叔叔的朋友中午要来吃饭,正好给他们吃。”余母将草莓放进水槽,拧开水龙头。

    “好。”迟乐心轻轻道。

    余母洗草莓的功夫,迟乐心顺便清理了冰箱。菜和肉类就算放得再久,余母也是不让扔的,他便将挤在角落,看不出是什么的食物拿出来,悄悄放进袋子里,再换上自己买的新的。最后,连灶台旁放的调味品都换了一遍。前前后后收拾了一遍,手里的垃圾袋也变得满满当当。

    许是抬放手臂太多次,手掌也跟着张握,迟乐心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伸直左手,轻轻吐气。

    余母把草莓放进盘子,端着走出厨房。咣一声,盘子落在了客厅茶几上。中年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对了小迟,抽油烟机好像坏了,要按好几次,你帮阿姨看看。”

    “好。”迟乐心转头应和。

    抽油烟机的触控键布满指纹,迟乐心拿着手帕擦了擦,伸手去按。滴的一声,机器开始运作。

    “阿姨,没坏,就是按键花了。”

    “里面没事儿?”

    迟乐心抬起抽油烟机的外壁,朝里面仔细观察了一番,得出结论:“没坏。”这抽油烟机是他买的,安装不到半年。“坏了您直接打保修电话,不要钱的。”

    “诶呀,阿姨上次打了一次,跟我要好几百,吓得我连忙挂了。”

    “那您下次打给我,我来联系他们。”

    “你还要上班呢,多忙呀,”余母打开冰箱,“阿姨就凑合用吧。”上下都看了两眼,又用干净的布擦了擦边缘,这才关上冰箱门,“前几天跟小河打电话,见他瘦了不少,肯定是不习惯。”

    “他课业忙,总是来不及吃饭。”

    “阿姨看你倒是一直这个劲儿,不胖不瘦的。”余母笑吟吟道。“这样最好了。”

    迟乐心笑了一下,轻轻按回抽油烟机外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老两口学历不高,却培养出了一个高材生,走到哪儿腰板都是直的。在他们心里,他不过只是个酒店服务员,根本配不上余河。余河为了让父母放心,虚报了存款和工资。余河又大他五岁,工作得早,于是老两口就以为,这些年,一直是余河养着他,给他花钱。

    余河个性高傲,自尊心也强。余父虽不爱和他说话,却也接受了儿子要和男人过一辈子的事实。余母更是待他不错。这份和睦难能可贵,迟乐心不想破坏。况且,两个人过生活,本不该分那么清楚。他也不在乎。

    迟乐心扎好垃圾袋,看了眼手表,半个多小时过去,该是准备午饭的时候了。他洗干净手,准备切菜。刚拿出一根胡萝卜,门铃就响了。里屋的门骤然打开,余父走了出来,径直前去开门。是他的朋友们。一时间,寒暄与说笑声不绝于耳。余母也走上去,一行人挤在玄关,热热闹闹。

    水龙头滴下一滴水,落在寂静厨房里,格外响亮。迟乐心握住冰凉的刀柄,沉默地切菜。

    “这是谁啊?”

    “这是……”余母的声音骤然消失。

    “雇的小时工。”余父说道。“来做饭的。”

    “老余为了招待我们,也算是下血本了,可我们今天,还就想吃你的做的菜,不然来你家里做什么,直接下馆子算了。”

    “行,待会儿我亲自操刀。”余父笑呵呵道。

    老两口带着朋友们进了里屋。老一辈接待人,总习惯进卧室,现在刚开春,还没回暖,卧室里暖和。迟乐心从未进过最里面的屋子。据说老两口在靠近的阳台养了一盆水仙,花蕊明黄。冬天也能活着,屋里应该是很暖和了。

    厨房的窗开着,气温低,连瓷砖也冰冷。迟乐心垂着眼,将胡萝卜切成圆片,放进盘中。

    余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跟他说:“小余,你先回去吧,这儿都是老头老太太,怕你不自在。”

    “好。”迟乐心解下围裙,微笑着。“您注意身体,过一段我带您去医院复查。”余母前段时间感冒了,一直担惊受怕,迟乐心托人挂了专家号,和她一起跑了三四趟医院。

    “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迟乐心拎起打包好的垃圾。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余母已经消失在里屋。麻将碰撞声传来,伴随一声声大笑。

    迟乐心转头望了一眼。

    客厅空荡荡的,洗好的草莓也已经消失不见。

    换好鞋,重新拎起垃圾。迟乐心悄声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回家的路上,迟乐心又拐进了农贸市场。买新鲜东西的地方,一个小时换一个光景。早晨光顾过的鱼摊,玻璃缸里只剩下几条缓慢游动的小鱼。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刚下定决心,兜里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是他妈妈。

    刚一接通,就听见宋晓梅女士高昂的声调:“乐心呀!”

    “怎么了妈。”迟乐心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点点玻璃缸,让老板捞鱼。

    “妈妈上次买的毛线放哪里了。”

    迟乐心回忆了一下,问:“柜子里有没有?”

    “没有呀,妈妈都找过了。”宋晓梅有些着急。

    “柜子下面的小抽屉呢。”

    “那儿不是放袜子的吗?”

    “左边的抽屉。”迟乐心耐心道

    电话里传来抽屉拉动的闷响,继而是宋晓梅如释重负的回应:“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迟乐心接过清理好的鱼,调头往外走。

    “诶呀,还得是乐心,妈妈什么都记不住,”宋晓梅感慨道,“你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假。”迟乐心不打算告诉母亲自己受伤的事。

    “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刚买了条鱼。”

    “吃鱼好呀,你太瘦了,得多补补,”宋晓梅说,“不过也别买太大,你自己吃,吃不完浪费。”

    “买了条小的。”

    “那就好,妈有事,先挂了。”

    “诶妈……”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已经断了。迟乐心本想问她找毛线做什么,上一次卖毛线,说是要给他织帽子,可是织出来的帽子像半颗光秃秃的土星。迟乐心说自己喜欢,可宋晓梅却不乐意,不准他戴着出门。

    迟乐心坐公交回家,在路上看见商超门口挤得满满当当,周年庆的横幅高高悬起。迟乐心想起这几天就有租客要搬进来,余河的房子太空,总是要添置点东西,而他这段时间休假,冰箱里已经不剩什么了,便下了车。

    但他低估了打折的力度,林林总总买了两大包,还拎了一小袋大米。路上坐公交,没什么感觉,可拎着东西进小区走了一段,右手臂就闷闷地疼。保安亭无人,又借不来推车。迟乐心试着换手,可塑料袋提手太细,拎在指节总往下滑,再拿稳一些,就勒进了手上的掌心。

    迟乐心一路走走停停,不停调整,到最后,每一根手指都是疼的。

    距离他住的那栋楼只剩五十多米时,他忍着疼,一鼓作气拎起了袋子。还没走两步,电话又响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东西,拿起电话接通。

    是余河。

    “喂,乐心?”

    “怎么了,怎么突然打电话,你那儿很晚了吧。”迟乐心稳住呼吸。他不想自己听起来气喘吁吁。

    “从实验室出来,刚到家,”余河说,“妈说你今天休假,我觉得奇怪,打电话问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迟乐心坐在路边长椅上,“昨天酒店有人闹事,推推搡搡的,不小心割伤了手,干什么都不方便,我就请了个假。”

    “怎么搞的,”余河紧张起来,“让我看看。”

    “看?你怎么看呀。”迟乐心笑了。

    余河虽然是个十足的书呆子,遇到事却往往沉不住气。

    “开视频,”余河说道,“快点。”

    迟乐心愣了。余河一向不喜欢打视频电话。他个性内敛,不喜欢和人来往,打视频电话还要有眼神交流,他一向抗拒,连和迟乐心开视频都很少。

    迟乐心听话地打开视频,余河的脸骤然出现在屏幕上,苍白,有些削瘦,眉眼锋利,黑框眼镜掩不住憔悴。

    “举起来我看看。”

    缠着绷带,根本看不出什么,但迟乐心还是乖乖照做。

    “其实没事的,连缝针都不用。”他动动手指,示意自己没事。

    余河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有人闹事,你就往后躲啊,干什么往前冲。”

    “我就是干这个的,躲不了的,”迟乐心柔声哄他,“真没事,别担心。”

    “不然,我回去一趟吧。”

    “你要回来?”迟乐心惊讶。

    “你手都这样了。”余河有些生气。

    他下巴青青的,面色憔悴,一看就是没怎么睡好,让迟乐心有些不忍。

    “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迟乐心轻声道,“真没事。”说完,他又动了动手。这次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像闪电一样从掌心窜过去。他忍着倒吸气的冲动,依旧笑着。

    良久,余河叹了口气:“好吧,你没事就好。”

    迟乐心看着他笑,三言两语就移开了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春天来了,有青草味了。”

    “那家里的茉莉又快开了吧。”

    “还没见花苞呢,等开了,我拍照给你看。”

    “好。”

    微风轻轻拂过,迟乐心的心轻松了不少。余河虽然时而木讷,时而锋利,却是可以和他谈论春天与花草的人。虽从事服务业,迟乐心私下却很安静。他喜欢这样的余河,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有重重的花盆与土壤,也有翠绿的枝叶和白净的花苞。

    他望着余河的脸,和记忆中的余河对比。是瘦了,不过发型更好看了,人虽然疲倦,眼中却有精神在。不像做老师的时候,每天都阴阴沉沉。

    当初余河一直犹豫要不要出国,他年纪大了,又有安定的工作,父母都不大支持。明明申请十分顺利,也收到了录取通知,可几番权衡之下,余河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嘴上说着不去,心里却一直难过,一回家就将自己锁进房间。

    迟乐心不忍看他一辈子遗憾,告诉他,自己会帮他照顾父母。

    余河最终还是动摇了。

    临行前,迟乐心悄悄给他转了一笔钱。数目不小,是迟乐心几年的积蓄。

    余河知道后打电话回来,沉默良久,最后说,乐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迟乐心一直记得那场沉默和那句话。

    余河珍视他的心,这就够了。

    目光扫过余河的身后,迟乐心忽然注意到,余河的小客厅里多了一个落地的黑色花瓶。

    “诶,你换房子了。”

    余河愣了一下,很快说道:“原先那间,隔音不好。”

    “那确实不行,影响你休息。”迟乐心说道。“钱给你打过去了,收到了吗?”

    “嗯。”

    “买点好吃的。”

    “乐心。”

    “嗯?”

    “房子租出去以后,你就不用再多打钱给我了,”余河说,“我想给你减轻点负担。”

    余河鲜少有这样的自我剖白,让迟乐心有些惊喜和无措。

    “好,”他笑着道,“没关系,反正我不会再离家出走了。”

    他们认识时就是对门邻居,只不过余河的房子是买的,迟乐心的房子是租的。后来和余河确定关系,迟乐心便和宋晓梅商量了一下,动用迟乐心的结婚基金,买下了那套房。

    宋晓梅反复确认,问儿子是不是下定了决心。这些年他们娘俩好不容易还完了外债,迟乐心自中学就开始兼职,大学更是寒来暑往做家教和日工,加上当年迟乐心从他爸那里抢回来的钱,也算有了一层薄薄的家底。

    宋晓梅不会把钱全部都给他,却也没少了他那份。

    这套房子在老小区,配置老化,鲜少有年轻人住,因此价格不高。

    他一直想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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