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康尼的月光淌过祷告室彩窗,将我的面具镀上一层虚幻的圣洁。十二重绉纱礼服裹住木质化的左臂,铜蛇杖残片熔铸的胸针别在领口,此刻坐在告解室另一侧的,是昨夜亲手为我签发死亡证明的家主。
"请告解你的罪,迷途者。"星期日的嗓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三个音阶,权杖轻叩地面的声响裹挟着同谐的震颤。
隔板彼端传来权杖点地的清响,星芒绶带摩擦丝绸的窸窣声暴露了身份。
星期日的声音比几年前更接近父亲,那种浸透权柄的疲惫感让我喉间的变声器微微发颤,我有好多年没回来了,好多年没在他们兄妹二人面前出现了,以至于我们似乎都变成了意想不到的模样。
"我篡改过十七份星核检测报告。"指尖摩挲着铜蛇杖熔铸的胸针,"让三颗濒死恒星提前进入坍缩期,只为观测纳努克的反应。"
隔板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声,他的呼吸频率乱了。
"动机?"他问得像个拙劣的审判者。
"好奇星神是否会在蝼蚁的葬礼上发笑。"我将谎言裹上学术腔调,像在宣读论文结论。
月光浸透忏悔室的琉璃地砖,将我的倒影切割成扭曲的拼图。星期日忽然起身,家主绶带拂过隔板缝隙,金线刺绣的蓝铃花图腾与我胸针上的蛇纹重叠成诡异图腾。
"你的呼吸频率与声纹图谱..."他贴近隔板的瞬间,我嗅到苦艾酒与蓝铃花的气息,"和某个已故之人很相似。"
我压低帽檐,项链上的羽毛在锁骨处晃出冷光:"铎音者对每位罪人都做声纹建档?"
他的权杖尖端刺穿隔板,距我咽喉仅半寸。暗物质视界里,那柄象征家主权威的武器内部,竟流淌着与我同源的能量,来自五年前那场未完成的融合实验。
"告解室的监控系统每秒瘫痪三次。"他声音裹着冰碴,"这种级别的信息战手法,全星系不超过五人。"
我轻笑时面具边缘的蛇牙刮痛脸颊:"或许是你思念成疾,在每个迷途者身上寻找幽灵?"
权杖突然释放能量,我偏头躲过的瞬间,面具系带被能量余波切断。他瞳孔骤缩的刹那,我反手将铜蛇杖刺入地板,丰饶火种制造的蓝铃花藤蔓破砖而出,在我們之间筑起带刺的藩篱。
“你越界了,神父大人。”
“你非要这样不留一丝退路吗?”
他推开破碎的门,站在藤蔓之前。
“星期日”我重新系好面具“我曾经总以为你不会理解我,但我错了,原来你也是殉道者。”
星期日的表情僵住了,月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研究命途的,你不会觉得自己的命途能量有些太纯了吗,纯到不像同谐……”
“……像一种更古老的,更严肃的,不可更改的命途。”
“从回到匹诺康尼,我体内的星核就开始躁动,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匹诺康□□持如此多的忆质的核心——就是星核,你知道这件事,并且你也参与了,我比他们都聪明,知更鸟都没看出来……”
星期日的权杖尖端还残留着爆裂的余温,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金属杖柄捏成扭曲的废铁。我注视着他瞳孔深处翻涌的暗潮,那是被撕开伪装的暴怒,是秘密被戳穿时的震颤,更是某种近乎悲怆的共鸣。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刀刃。
我抚过胸针上被灼伤的蛇纹,丰饶火种在指尖凝成细小的光斑:“你知道吗,知更鸟的天环会吸收同谐能量,在我检测她能源波动的时候,我发现她在排斥你。”
权杖突然刺穿藤蔓屏障,蓝铃花汁液如血溅在他雪白的绶带上。他逼近时带着某种困兽般的压迫感。
“用“秩序”的锁链捆住“同谐”的咽喉,将整个匹诺康尼变成提线木偶剧院...真是天才又愚蠢。”
他的权杖突然抵住我咽喉,能量波动震碎面具下半截。蛇牙状的面具残片划破唇角,血珠滴落在他的圣袍下摆,绽开成细小的血花。
“你以为自己在拯救谁?”我任由鲜血浸透变声器,让原本的声线从电子杂音中渗出,“那些沉溺美梦的游客?还是被困在秩序牢笼里的自己?”
“这是必要的牺牲。”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当秩序能带来永恒安宁...”
“安宁?”我挥手投出浮空屏幕“看看这些数据!每个美梦都在抽取他们的命途能量,当星核过载时...”
全息画面突然切换,地核深处的星核已布满裂纹,猩红的毁灭能量正从裂缝渗出,将周围的同谐晶体染成不详的暗金色。
“你比谁都清楚结局。”我抓住他颤抖的手腕,“所有人都会陷入你虚假的美梦,纳努克正在裂缝另一侧凝视这里,而你假装听不到祂的笑声?!”
权杖“当啷”坠地。
他踉跄后退时撞翻灯台,灰烬在月光中飞舞如垂死的蝶。
我拾起他掉落的家族戒指,戒面内侧刻着微缩星图,那是我们为父母办衣冠冢那天,我偷偷塞进他掌心的,故乡的坐标。
“你总是...”他倚着彩窗喘息,像被抽去脊梁的傀儡,“用真理当刀刃。”
窗外忽然传来钟声,午夜时分的匹诺康尼正在机械地重复着美梦巡游。我望着广场上欢笑的人群,他们的瞳孔深处跳动着火光,如同被植入甜蜜病毒的工蚁。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将戒指戴回他无名指,丰饶火种暂时修复了那道陈年灼痕,“你连自己的梦都不敢做。”
“看啊星期日...”我抚过他苍白的脸,“我们终究成了同一场实验的小白鼠。”
“可是姐姐,你记得我们小时候救下的那只同谐鸽吗,我们救了它,可第二年春天来临,它不会了飞翔,摔断了自己的翅膀,同谐鸽死的那天,你抱着我和知更鸟念了整夜星图。”
他碾碎手中的蓝铃花,汁液顺着指缝滴在地上,“你说宇宙的真理藏在候鸟迁徙的轨迹里,可后来呢?迁徙路线被公司改造成星舰航道,八百万只同谐鸽撞死在曲率屏障上!”
“所以你用秩序复刻了更残酷的牢笼。”
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匹诺康尼的命途光谱——代表同谐的湛蓝已被秩序的金色锁链绞成碎片。
“所以你要像驯化同谐鸽那样驯化整个星系?”
权杖突然释放能量,将我们身后的圣母像炸成齑粉。在纷扬的大理石粉尘中,他语调冷漠,我听起来却像头受伤的困兽嘶吼:“至少我让十七亿人不用在垃圾场刨食!至少知更鸟能活着在舞台唱歌而不是躺在裹尸袋里!”
蓝铃花藤蔓突然疯狂生长,将我们缠绕进带刺的茧房。在意识被秩序吞没前,我咬碎藏在齿间的星核碎片,让毁灭的烈焰席卷整个告解室
这是最后的仁慈,也是最终的背叛。
当救援队冲进废墟时,他们只会找到昏迷的家主,以及墙上用焦痕写成的真理:
美梦是最后的谎言
信纸是撕碎的星核检测报告,背面浸着医疗舱的消毒液。我用木质化左臂的树脂做胶水,将蓝铃花标本粘成边框,这是知更鸟十二岁生日时教我的手艺,如今每片花瓣都嵌着星核的裂痕。
“致知更鸟: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正被家族的猎犬舰追击。别担心,我偷走了歌斐木的曲率引擎密钥,他们的船连冥王星带都飞不出。”
树脂顺着指尖滴落,在"星期日"的称呼上凝成琥珀。机械义眼突然报警,显示追兵已突破小行星带。
“你总问我为什么不肯回家。现在告诉你答案:匹诺康尼的星空太干净了,干净得照不出真理的阴影。
记得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吗?我躲在圣像后的夹层,听着你们跑过整条回廊。如今整个星系都是我的藏身夹层,而你们成了数光年外的捉人者。
告诉你哥,实验数据存在B-13区的旧天文台,密码是他第一次学会写我名字的日期。若他问起我的生死……”
爆炸气浪掀翻书桌前,我抹去最后半句颤抖的笔迹,换上冰冷的结论:
就说拉撒路死在那年蓝铃花凋零的黄昏。
爱你的
拉撒路”
知更鸟找到信时,正逢匹诺康尼的极光庆典。她站在我荒废的实验室里,光环将加密锁熔成滚烫的金水。
...姐姐的笔迹还是这么丑。
她摩挲着信纸上干涸的树脂,。全息投影在空中炸开,映出我提前录制的影像——背景是燃烧的告解室,半边面具被毁灭烈焰熏黑。
我调整着扭曲变声器,却掩不住喉咙里丰饶火种的杂音
“别费心破译坐标,这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还记得小时候玩的星际迷航游戏吗?这次我要通关隐藏结局……”
投影突然晃动,警报声刺穿虚数屏障,画面一变。画面边缘闪过星期日染血的绶带,他正率亲卫队撞开实验室的防爆门。我对着镜头比了个拙劣的鬼脸,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
我在NGC-1277的废弃矿洞醒来时,左半边身子已完全木质化。铜蛇杖插入岩壁,正将星核辐射转化为维生能量。
NGC-1277的矿洞被星核辐射染成幽绿色,岩壁上凝结的晶体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我动了动木质化的左臂,指尖渗出的树脂在冰冷的地面画出扭曲的轨迹。
铜蛇杖斜插在裂缝中,贪婪吮吸着辐射,将能量顺着杖身的螺纹导入我脊椎,木质化褪至左臂,这比匹诺康尼的医疗舱镇痛剂管用多了。
我掏出准备好的衣服换上。
束腰的宝石流苏扫过墙壁,我对着岩壁的金属反光整理衣领。宫廷风衬衫的蕾丝褶皱完美遮住锁骨下的星核疤痕,纯黑巫师帽压住天环和耳羽,面具的蛇纹在暗处泛着冷光。
贴身的长裤被过膝白色长靴包裹,金色的鞋尖和鞋跟踩在地上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套装扮是从走私舰里抢来的,原本属于某个喜欢角色扮演的贵族少爷,现在成了我最好的伪装。
“滋滋——”
阮梅的全息投影从铜蛇杖顶端浮起。她今天换了身青瓷色旗袍,发簪上的虚数晶体比匹诺康尼的月亮还亮。
“这身戏服比你那脏兮兮的实验袍顺眼。”
阮梅的虚影拂过我的巫师帽檐,数据触须扫描着束腰上的宝石
“黑塔说你看上去像欢愉命途的戏剧演员。”
我旋身避开她的扫描,长靴碾碎一只机械甲虫:“天才俱乐部现在流行对成员穿搭评头论足?”
“只是好奇”她指尖凝聚出我的生物模型,木质化的左臂在投影中化作数据流,“能把星核当食物的人,却执着于人类审美——这种矛盾很有趣。”
铜蛇杖突然暴起,杖尖抵住她的虚影:“阮梅女士是来讨论时尚,还是讨论命途坍缩模型?”
“都有”她挥散生物模型,矿洞中浮现出模拟宇宙的草图,“黑塔想用你的模型重构虚数屏障,她想拉你入伙,做她的模拟宇宙。”
我扯开衬衫领口,露出心口跳动的星核矩阵:“告诉那个玩娃娃屋的,我要第七实验室的最高权限。”
阮梅的投影轻笑一声,指尖划过星核矩阵的表面。
“成交。”
她的身影消散前,矿洞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
“对了”她的声音在空气中残留,“星期日派出的猎犬舰已经锁定这个星系,你还有……三十分钟。”
我戴上蛇纹面具,铜蛇杖从岩壁拔出,杖尖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足够了。”
长靴踏过晶簇,清脆的脚步声在矿洞中回荡。
——星际迷航的隐藏结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