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时节。午后，雨势稍减。在“无限共创”的商务楼之间穿梭的人懒得打伞，只是加快脚步，快速跑到目的地的屋檐下。
无限共创娱乐科技有限公司位于杭州高地，一面靠山，一面远眺城市的天际线。远远可以看到一片亮盈盈的水域被包裹在树与城之间，那是西湖的一角。
主楼是最经常出现在各路媒体报道中的大楼，网上公认的最佳机位是楼前的圆形广场。作为一家头部娱乐公司，如今已经成为杭州的新地标之一，即便是这样细雨绵绵的天气，也不断有人在雨中打卡拍照。
回廊下站了几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有的抱着花，有的背着相机，聚在一起眉飞色舞聊着天。
“要是以后能有更多人应援就好了。”
“一定会的，走向电影市场了，阿昧的受众一定会更广。”
“就怕到时候黑粉也多。”
“怕什么，红粉肯定更多。”
“咱们正主是当导演的，也不用和艺人比应援吧。平常心就好。”
聊天的过程中，不断有各种档次的轿车停在主楼前。
女孩们会分神给身边经过的人。
“那是不是最近网上很火的那个什么麻薯？”
消息灵通的女孩说道：“是麻薯仙人，星二代，她也是来参加明昧的试镜的。”
粉丝口中的“阿昧”，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新人导演明昧。前几年在成都的先锋剧场崭露头角，作为编剧兼导演，把这样一个在大陆还相对小众的艺术形式做到场场爆满、一票难求，最后登上无限共创旗下大火的综艺。目前是无限共创力捧的新人导演，进军电影界的“冲锋之作”《幻海怒潮》的主要资方就是无限共创。
小粉丝们继续观察路人：“那是不是前段时间选秀那个......”
知情粉丝透露：“她也是来参加试镜的。”
“出息了啊，我们阿昧！”
“目前已知两个主演都是影后，主角的少女时期这个角色，肯定是要抢破头的。”
“应该说是影后也抢着要出演吧？阿昧写的角色都捧红多少新人了。”
“阿昧就是最棒的！”
粉丝眼中，明昧自然是最好的。
虽然，伴随着大红大紫，任何人的风评都是毁誉参半的。互联网上已经有几个专门黑明昧的大号，他们创作的内容，已经由明昧的“三宗罪”发展到“十宗罪”了，无论粉丝如何投诉，黑粉都屹立不倒，可见明昧的黑粉背后也是有靠山的。
如今，电影蒸蒸日上，各路牛鬼蛇神更是蠢蠢欲动。
一辆出租车停在楼前。隐约可见坐在后排的人扫码结账，然后开门，迈出一条长腿。
黑色西装裤，白衬衫，斜挎一个奢侈品牌的皮质复古包。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穿搭，在有的人身上，就是能轻易穿出一种“潮”感。
等她下了车，在路边站定，会发现她个子不算高，因为身材比例很好，所以单看手、腿，会让人觉得是个修长的大高个。
狼尾短发，戴一个黑色口罩，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回廊下的女孩子们都下意识盯着这人看。
狼尾女生似乎早已习惯别人的注视，微微垂下视线，整理了一下衣角和包带，大步向主楼内走去。
等她走过去，一个女孩才后知后觉说：“这个是真的好看。”
另一个女生虽然也被“硬控”，全程盯着那人的脸，但还是问道：“脸都遮住了，怎么知道好看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啊。”
另一个女生说：“她也是名人吗？不会也是来参加阿昧的试镜的吧。”
狼尾女生刚在保安那里登记完信息。听到“阿昧”，正准备进楼的女生脚步一顿。
另一个女生：“所以阿昧今天真的会在吗？”
听到这里，狼尾女生侧头看向她们，眼神中带着诧异，和几分说不明的情愫。
原本持着身份证件的手指用力，指尖泛白，刚好压着姓名：沈钦......
片刻后，她收拾好情绪，快走几步，向帮自己按着电梯的人浅浅鞠躬致谢，进了电梯。
* * *
十五层。月界影视。
电梯口，“报到处”“等候区”等牌子配合大大的箭头，让来到这里的人马上能摸到头绪。
走廊的氛围如火如荼，休息室内却安静得可怕，连高档的中央空调运作时绵绵的声音都难以被忽略。
粉丝们的消息确实可靠。明昧正在休息室中，和李真一并肩坐着。她穿着一条几乎快成为她的标志的黑色长裙，布料柔软，微微勾勒出她身材的轮廓却不减舒适，抱膝蜷在宽敞的转椅上，气质松弛。
两人自大学时期就是好友了，如今一个是《幻海怒潮》的编剧兼导演，一个是摄影师，在如此重要的作品中合作，不得不说缘分深厚。
休息室外的热闹，都是为电影试镜而来。今天是试镜的第一关：召集通过了初步筛选的选手，由剧方摄影师统一拍照片，并录制自我介绍的视频。
这个环节并不需要导演参与，试镜演员也不知道明昧本尊今天在场。明昧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明天恰好在杭州有一场活动。
真一两条长腿蹬地，随性转着椅子，懒洋洋说道：“反正你是执意要办自己的试镜。”
虽然两个人看上去都很松弛，但是休息室内的安静还是透着紧张。
一场粉丝和选手都期待已久的试镜，却少有人知晓，即便到了前一天晚上，无限共创内部还有人试图提议取消这次试镜。
真一手指摸着咖啡杯的把手，又松开，思忖着说：“当然，决定权在你手上，我早就从顾问角度给出了建议，电影归根到底是商业的，拿了投资，总得经营人脉，说白了，该给的面子要给，我知道资方推荐的没有你满意的演员，但是......”
明昧听着真一的分析，好心情地品着自己的咖啡。
真一对明昧的淡定毫不意外，翻了个白眼，也终于端起了咖啡杯。
“但是什么呢？”明昧问得有些狡黠，似乎早已知道答案。
真一耸肩：“既然已经办了，你最好能找到一个‘足够惊艳’的演员。稍好一点都不行，必须甩别的演员几条街。已经得罪了那些老家伙，最好还是让自己多个筹码。”
选角导演推门而入，刚好听到了真一最后一句话，大概猜出来她们在聊什么。
“我是支持明昧姐的。”
明昧示意选角导演坐下，选角导演摆摆手。一根中性笔把头发随性盘起，开始谈工作：“饰演蓝如释，即便是戏份没那么重的少女时期，肚子里也得有点墨水才行，目前投资方推荐的那几个，完全没有符合的地方。这次公开海选，资质普遍比资方推荐的好，真搞不明白这些业内大佬怎么想的，扶的都是些平庸的人......”
明昧指了指选角导演，对真一说：“我选的人。”语气中带着骄傲。
选角导演被夸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真一：“……我也是支持这次试镜的。”
明昧很了解手底下的人，问选角导演：“有你看好的人？”
“当然！”选角导演把几份简历几乎是拍在明昧面前，说，“看这些！”
明昧不讲究什么上下级制度，拿起面前的简历，笑意映在眼睛里。
选角导演说：“戏剧演员中的新秀，千万级网红，还有很多很有灵气的选手......”
明昧认真地翻着简历，翻到其中一页时，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真一好奇，起身走到明昧身后。
明昧的指尖一行行抚过这个女孩的履历，最后停留在那个名字附近。
选角导演风风火火，但也善于观察，以为明昧有什么顾虑，谨慎地开口：“......这个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各方面条件也不算最出众的，但是......”选角导演斟酌一下，肯定道，“确实很亮眼。”
真一看到照片和名字，心知肚明，却不说破。
明昧很快恢复了笑容，把简历还给选角导演：“走吧，不如去看看。”
月界有一个墙体是单面玻璃的房间，一面对着等候室。观察室内的人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观察那边的人。
等候室内的人会被告知单面玻璃的存在，却不知何时、有什么人在观察。
明昧、真一和选角导演进入观察室。等候室那边的女孩子大半穿着旗袍，十分亮眼。
明昧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女孩子身上。
佼佼卓群。
白衬衣，黑裤子，去性别特质的打扮在一众旗袍中与众不同。
背脊挺直，看得出是平日就习惯的好体态。
淡淡的表情，显得成熟，却绝非冷淡，会适时对旁人做出反应，举止显得很礼貌。
选角导演以为明昧看了简历之后，对这个选手有顾虑，在一旁力荐：“一看就是做了功课的，你看她的穿着——蓝如释流传最广的是一张旗袍照片，但那是美国记者采访时使馆要求她穿的，而且那时候她已经四十多了，其实她少女时代最常见的打扮就是衬衣和西装裤......”
选角导演边说边从资料夹中抽出一张黑白老照片。她把照片比在玻璃上，贴在那个女孩旁边说：“视觉年龄相符，虽然五官不是很像，但是气质神似，都有一种......”
明昧开口：“倔劲儿。”
选角导演应和：“对对对！这种灵气很少见。”
真一在一旁，看了看等候室那个人，又看了看明昧，什么都没说，掏出手机，打开和“格子”的聊天界面，发了条信息。
选角导演继续介绍。
“艺术本硕，刚毕业回国，今年是......”
选角导演在简历上寻找她的年龄。
明昧心里默默说：25岁。
“25岁，祖籍是......”
杭州。
“杭州，获过两个重量级的艺术大奖，好像叫......”
明昧开口：“全美芙兰特林大型艺术装置奖，第一个获这个奖的亚洲人，年龄最小的获奖者，还有阿姆斯特丹新锐艺术家奖，她也是第一个获这个奖的亚洲人，也是年龄最小的获奖者。”
选角导演一时无语：“……这你都知道啊，算我白操心了。”
明昧笑道：“我知道她，客串过两个微电影，一个入围了法国三色电影节。”
选角导演心想，不是，姐，一般人会记住那种细节吗？
她接着介绍：“兼职平面模特，有演戏经验，名字挺好听的，叫......”
明昧默念：沈钦清。
“沈钦清。”
这个封藏已久的名字，同时在心里和耳畔响起。
明昧的手指点在单面玻璃上，落在沈钦清身影的旁边，问：“你看，这玻璃，像不像屏幕？”
选角导演倒不觉得这问题突兀。一起进行艺术创作的人，本来就会聊很多有的没的。选角导演皱着眉看着等候室，说：“构图有点杂乱。”
明昧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此时，看着玻璃另一边的人，并没有比脑中的画面更真实。
脑海像是闪过突入过去的蒙太奇——荒凉的冰原上，汽车哑火，副驾驶座上不再有她的身影；打开驾驶座的门，踉跄跌落，开始小心翼翼地跋涉......车落在身后，越来越远，雪越积越厚，逐渐把车掩埋，逐渐变成一个许久无人问津的雪屋......
然而，此刻，记忆中那厚厚的冰壳覆盖下，那辆废弃已久的车，前灯仿佛闪了闪。
旁人并不知道明昧脑海里的画面。
只见她忽然走向通往等候室的门。
选角导演惊呼：“那边是......”
按照原定的计划，明昧并不会公开来现场的行程。
但明昧却毫不犹豫，打开了阻隔着她和选手的那扇门。
片刻后，等候室的女孩子们陆续发出惊呼，有人带头鼓起了掌。甚至有人喊道：“阿昧我爱你！”
而角落里的沈钦清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笑意，一双眸子盛着复杂的情愫，直直注视着明昧。
明昧黑发及肩，微微带着自来卷。黑裙的衬托下，整个人白得几乎在发光，天生笑相，眉眼盈盈，自然又真诚：“刚好在杭州，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又是一片尖叫。
最沉寂的，是角落的沈钦清。
明昧早就习惯在人多的场合发言，视线自然地游走，仿佛和每个人都对视了，又仿佛没有刻意看任何一个人。
沈钦清一时分不清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
明昧接着说：“角色只有一个，但是，我真心感谢每个人的支持和关注。希望大家正常发挥，不留遗憾。”
说罢，她便轻轻关上了门，把欢呼声和掌声留在另一侧。
选角导演耸耸肩。明昧给人的印象是沉稳的，但合作者也早就习惯她偶然出人意料的举动。即便不理解，也会配合。
她早已用一次次的成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真一跟在她们身后。手机震动，她故意落后几步，接起来自“格子”的语音电话。
电话另一端，格子激动地输出，真一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过一会儿才压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明天见面再说吧......你冷静......放心，阿昧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