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昧的现身，冲散了众人的紧张和困倦，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沈钦清双眸深处却似有幽幽黯火，注视着明昧离去的那扇门。
其她选手们激动难耐地聊着天：“等一下拍摄时候明昧会在吗？”
“不知道拍摄结束后能不能和她说话……”
......
事实上，直到拍摄结束，明昧都没有再出现。
有的选手留在十五层的电梯口，想和明昧偶遇。
而沈钦清，没有做无意义的逗留，径直坐上电梯。
大楼门口的粉丝们礼貌地拦住最先出来的选手，询问明昧的动态。
沈钦清目不斜视，出了门，坐上出租车，在阴雨之中，离开了无限共创。
给司机报了好友秦素家的地址，沈钦清任由砸在车顶的雨声将自己包裹。
沈钦清最讨厌下雨。
留学期间，在西雅图参加项目时赶上了两个月的雨季；在英国交换的半年几乎没见过晴天......都是沈钦清记忆中极其难熬的时期。
每次回想起明昧，脑海中也是挥之不去的一场冷雨。
听到试镜的消息，提交简历；接到拍摄的通知，改了机票，提前回国。
出乎意料，今天就见到了她；却意料之中，全似陌生人。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试图进入她的世界？
毕业设计、打包行李、赶航班……刚落地就赶来试镜，时差开始发挥作用。
疲累让沈钦清难以思考。
秦素的父母退休后在外旅居，平时只有秦素一个人在杭州。
几个月前，秦素瞒着父母，在家里别墅的一层开了一个最近很流行的“hobar”，圈子里的朋友经常来喝酒，几个月内秦素挣了不少钱。
虽然几年没回国，但到秦素家却毫不生疏。输入密码，径直进了秦素家的大门。
下午时分，这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都是熟面孔。
秦素的圈子和沈钦清的圈子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有人主动向沈钦清打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亏你一回来就来找我们玩啊……”
和熟人寒暄完，才走向秦素。
秦素把半开放式的厨房改造成一个吧台，正坐在吧台后高脚凳上。
两年没见，两人毫不见外。沈钦清进来后，秦素头都没抬，修着自己夸张的美甲，淡淡说：“想喝什么自己弄。”
漂成白金色的头发，夸张又精致的打扮，是秦素多年如一日的风格。
沈钦清直接倒在吧台旁的沙发上，把双腿搭到沙发背上，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秦素问：“试镜怎么样？”
参加试镜的事，沈钦清目前只告诉了秦素。
沈钦清淡淡呢喃：“不怎么样，凑热闹罢了......我睡会儿。”
秦素由着她，没再追问，继续修指甲。
沈钦清睡眠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也睡得浅，又很难醒来。多梦，有时甚至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想事情。
闭上眼不久，就梦到了明昧。梦境的开始是七年前的台风天，窗外疾风猎猎，她和明昧蜷在室内安全的角落。
明昧讲着蓝如释的故事。那是沈钦清第一次知道，大众印象中一个穿着旗袍的民国时期的“美女作家”，竟然有那么多几乎要被历史掩埋的故事。那也是沈钦清第一次见到明昧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和日常生活中的她很不一样。
然而，她的神采飞扬，却很快褪去，最后变成她毫无表情的脸。
一场冷雨。背后是阴天低饱和度的墨绿森林。远处雷鸣声滚滚，渐渐压向这边。
沈钦清以为明昧会质问，以为她会失控，也许会痛哭，也许会咒骂。但是那仿佛都是雷声带来的错觉。
明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呆滞了片刻，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
冷雨如织，几乎感受不到雨落在身上的重力，人却很快被淋湿。
沈钦清像是被钉在原地。
明昧的身影在下山的蜿蜒小路上时隐时现，渐渐远去。
沈钦清心中嘶吼着，你明白什么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山回路转不见君——沈钦清不知道自己在那场雨中站了多久，她已经失去了时间感，事实上，她至今还没有离开那场雨。
终于，沈钦清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别离......开......”
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清的低喃。只有越来越大雨点，越来越重的雨声......
秦素坐在沈钦清身边，听到她喃喃说着梦话，凑近了却听不清。
狠狠推了推她：“你要不要上楼去睡？”
得不到回应。
沈钦清在睡梦中感到有人推自己，心烦地翻了个身。秦素翻了个白眼，忙去了。
店正热闹着。人声、乐声、叮铃咣铛的碰撞声不绝，像是一场迸裂的嘈杂的雨。
又过了许久，音乐停了，只有几个人扯着嗓子在说话。
最后，人声也淡了。灯也熄灭，环境彻底暗了下去。
但是角落里的暧昧声却渐渐入侵沈钦清的神智。每一个动静都在沈钦清脑海里炸开一朵亮白的花，头痛症都要犯了。
沈钦清烦躁地嘟囔着：“秦素！去你房间做！”
角落的声音一停，然后，经过沙发的秦素提腿踹了沈钦清一脚。
随即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的脚步声。
沈钦清这才又渐渐沉入黑暗中。
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又带着震动响起。
沈钦清愤怒地用整个身体撞了一下沙发，摸出手机，在黑暗中看了一眼来显，又捶了一下沙发背，才压着声音接起电话。
“......嗯。”
“你在哪里？”
电话中的年轻的女声在这个时间依旧清醒。
沈钦清重重呼出一口气，说：“秦素家。”
“你自己没家了？这个家还回吗？”
沈钦清声音难掩不耐烦：“......明天回。”
电话那边不说话了。
沈钦清尽量语气好一点，又说了一遍：“明天。”
随即挂断电话，调到静音。
意识终于沉入了黑暗，又渐渐滑入梦境。
记忆中那场冷雨，一直在下。
......
再次苏醒，还是因为手机铃声。
沈钦清一边摸手机，一边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地上。
浑身酸痛。
不是来电，而是提醒：
“直播”
《幻海怒潮》在杭州的采访即将开始。明昧就是因为这个活动才来杭州的。
沈钦清怕自己睡不醒，早早设置了提醒。
她揉了揉眼睛，扒在沙发边沿坐起来。刺眼的日光从一处没有拉好的窗帘缝隙透了进来。室内一片狼藉，秦素还没来得及打扫。
整栋房子静悄悄的。秦素和她昨晚的“心动男嘉宾”也没睡醒。
沈钦清口很渴，懒得找水，点开平台，进入发布会的直播间。
直播间已经有上万人了。看到看直播的人数，沈钦清扬起浅浅的笑。
对于一个靠舞台剧起家，电影作品还在筹备期的导演来说，是很了不起的影响力。但是她的开心，很快被互动区的留言冲散：
- 麻舒呢，麻舒会来吗
- 听说有苏梅
- 苏梅的新电影吗
- 新进来的不懂就去看新闻别乱说话！
......
沈钦清被留言扰得心烦。
一方面是因为愤怒。这是明昧的主场，明昧是采访对象，这些刷麻舒、苏梅的人礼貌吗？
另一方面是......心慌。
麻舒，网名是麻薯仙人，人气很高的网红，也是《幻海怒潮》的试镜者之一。沈钦清回国前做过简单的调研，麻舒是这次试镜赢面很大的选手。
苏梅是80代的国民级女演员。她和明昧的交集起始于几年前。婚后息影多年的苏梅忽然复出，参演了明昧的舞台剧。可以说，苏梅的出演是明昧正式破圈的契机。而苏梅宣称选本的标准是“好剧本+有挑战”，也奠定了明昧在从未看过她的剧的群体中的好口碑。
可以说，在艺术创作方面，明昧和苏梅是相互成就的，但是在事业上升方面，苏梅是明昧的贵人。
而苏梅正是麻舒的小姨。
苏梅自己没有孩子。据说，麻舒从小就有演习天分，几乎是被苏梅带在身边养大的。这个“星二代”的身份，也让麻舒在做网红的一开始就有光环加持。
有了苏梅和明昧的这层关系，加上麻舒本身优越的条件，她会是明昧内定的蓝如释少女时代的扮演者吗？
不仅沈钦清有这个想法，关注电影的吃瓜群众基本都有这个疑问。
看着直播间满屏的苏梅、麻舒，这个热度绝对不寻常，沈钦清把直播界面最小化，没等她搜索，平台主页自动刷新，首页就弹出昨天晚上明昧和苏梅在杭州共进晚餐的照片。
一些比较中立的标题诸如：不懂就问，杭州路上随处能看见这种级别的明星吗？
明昧的粉丝会发：阿昧和所有合作过的人关系都很好。
但是更多的标题还是阴阳的、容易引起争论的。毕竟这年头，争议和愤怒才是流量密码。一条名为“藏不住了，白莲花导演举办试镜的内幕”的帖子已经有了几万条热议，各方的粉黑吵成一片：
- 有点脑子行不行，阿昧要是真想黑幕用得着顶着压力试镜吗？
- 她顶什么压力了，不是为了给星二代抬轿吗，到时候还能对外说自己是公平试镜选上的
- 你这么急，要是角色不是麻薯的你自鲨？
- 大家不要被带偏！麻薯本来就优秀，被选上也是靠实力，不要自证！
......
沈钦清想参与讨论，想了半天，又把打的字全都删去。
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进入下一轮再说吧。
她像赌气一般地重重地按着屏幕，退出帖子，回到了直播间。
直播间的讨论区氛围也变了，大概是明昧的黑粉来“团建”了。
刺入眼睛的是一些很容易被标签化的恶名：
“搞乱电影市场”
“挑起男女对立”
“吸血历史人物”
......
有粉丝试图反驳，也会被黑子的“追星追坏脑子了”的人身攻击堵嘴。
沈钦清是很聪明的。她看一眼就明白，这些黑子“训练有素”，喊口号一般贴标签，大段的复制粘贴，遇到反驳就人身攻击......而维护明昧的人，就算人数不少，但是明显手足无措。
沈钦清看着这些，就像是针扎在自己身上一样难受，烦躁自己为什么“自作多情”关注这些，又烦躁自己除了在屏幕后打字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一个很明显的瞬间，支持明昧的声音忽然压倒了黑子的躁动。
类似于“人红是非多”“那就都来看电影吧”“人好多啊”“预祝电影成功”这样的发言逐渐占据上风。
这种发生在角落的“战争”，很多人也许不会注意到，却微妙影响着大众的舆论的走向。
沈钦清猜测，应该是电影资方出手了。也许明昧也参与其中。
无论如何，知道明昧能应付这种事情，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有不甘。
心绪就这样起起落落，各种情感和自己较着劲，沈钦清觉得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发疯。
* * *
沈钦清的推测是正确的。
直播室的后台，明昧走向角落里一个抱着电脑的人，她兜帽遮着脸，衣着打扮不起眼，偏偏动作嚣张：一个人占了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搭着一条腿。
明昧：“听说你刚刚化解了一场危机？”
戴兜帽的人双手飞快操作着键盘，屏幕上是不常见的程序界面，淡淡说：“机器人，很好解决。”
明昧笑盈盈的，也是丝毫不慌的样子。工作人员来请她，明昧从容地进入直播间。
角落里，几个工作人员悄悄议论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兜帽人的身份。
一个娱乐圈老油条说：“她啊，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也别打听......”然后又故弄玄虚，“连她都请来了，看来是场硬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