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沈钦清是觉得第三次见面拉近了两人关系的。
但是她心里一直有个很别扭的点,那就是肢体接触的问题。
在西湖边那晚,沈钦清就有意在身体上亲近明昧,明昧却都没有接招。
去剧院那次,沈钦清穿了自认为很吸引人的衣服,明昧却连夸都没夸一句!
她是太呆了吗?还是......
还是她根本就没办法接受和女生亲近,故意避开了?沈钦清知道,这种事是强求不得的,有的女生会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女生,实际上身体上却做不到。
还有一种沈钦清更不能接受的情况,那就是明昧只是对自己没感觉。
沈钦清熟悉的关系模式,都是始于激情,确定于□□。那个时候的她,因为仅有的经验,很难想到别的模式。
这个点就像一个卡在心里的小石头,总是磨得她不舒服,又没有难受到需要爆发,只能自己忍着。
沈钦清的圈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朋友开店。似乎在她们这个档次的富二代的父母眼中,除了那种某个领域早有造诣的孩子,或者实在扶不起来的孩子,对于大多数中间值来说,开店一个非常好的选择:父母能监督,成本可控;能占据孩子的闲暇时间,避免他们学坏或者抑郁。
明明是全中国前百分之一的富人,说起来也是一句“勉强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开店的,大多是开咖啡馆,奶茶店或者小酒馆。
那段时间,一个已经读大四的朋友开了个酒馆。沈钦清和秦素经常去那个酒馆消磨时光。
沈钦清和秦素都不太喜欢这种环境——熟人太多,就算不是特别熟悉的,你哥可能认识我姐,或者弟弟妹妹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总之,来来去去都是熟脸。大家都装,都放不开。
但是,如果约了别的朋友,时间还没到,她们也会来这里消磨一会儿。
秦素低头玩手机,还是在谈她生意方面的事。那段时间她热衷在二手网站变卖自己的旧物。
沈钦清躺在沙发上,无聊地刷着手机。
耳边是其他人的聊天声——
“前段时间我们一家去泰国......主要是我哥刚换工作,没时间跑远了,不过我们住在the Thai酒店,全球50佳之一,全家人住了半个月吧,还不错......”
“我那个对象要送我一万多的手表,我说算了吧,你这几个月工资不够我和朋友玩个周末,分了,也算是对得起他。”
“我想读研,我爸不让,让我赶紧回来,说我们家世世代代经商,不靠文凭那些虚的......他不在乎文凭为什么送我去美国名校啊?就是面子赚够了,懒得继续投资了......”
......
说来好笑,沈钦清有时候瞧不上自己的圈子。肤浅,庸俗,浮夸。
但是她更接受不了自己被圈子瞧不上。
她和秦素虽然不搭理人,但是两个人手里最新款的手机,戴着万数块的珠宝,或者一条看似简约但是有名牌logo的裤子,都彰显着她们属于这个圈子的身份。
“哎?小水,秦素!”
小水是沈钦清的小名。因为高中有一个老师是她家的远房亲戚,经常脱口而出叫她“小水”,这个小名就在学校传开了。
来人正是她们高中时比较熟悉的几个同学。几个人还有一个私聊群。
沈钦清从沙发上坐起来,秦素也终于抬起了头。
“你学校申得怎么样啦?”
沈钦清懒洋洋地:“英国和美国一起申。”
“听说你前段时间和钧灵一起办展了,我在朋友圈看见了。什么时候出来聚聚?”
“她已经走了,等她下次回来吧。”
几个人多少算是能聊在一起的,聊艺术展,聊最近的小投资,聊女性主义,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拉圈的瓜......
“现在拉子都找姐姐,咱们这个年纪的不好找。”
“对了小水,你前些天认识的姐姐不是也在杭州吗?怎么样了?”
朋友问的就是明昧。
沈钦清表现的淡淡的:“就,时不时见个面吧。”
几个女生开始起哄。
“姐姐做什么的?”
“现在叫出来一起玩呗......”
沈钦清有点后悔之前和她们说过明昧了。
她发现自己不太愿意和她们聊明昧,却一时想不通原因。
她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两口,直起上身,说道:“她在新杭大剧院工作,平时特别忙,今天就算了。”
“我叔叔升官前主管新杭剧院,我找人给你打听打听?”
“不用了。”
“你叫一下呗,热恋期的话,再忙也能见一面吧?”
“也不算热恋期,我们没谈。”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阶段?”
“接吻了吗?做了吧?”
......
沈钦清只能搪塞。
其实这种聊天,毫无逻辑可言,都是两杯酒下肚后各说各的胡话。
但是因为涉及明昧,沈钦清就是特别紧张。虽然表现得淡淡的,其实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我叔叔说前段时间剧院招的新人一个月才四千多。”
“四千多够干什么呀......”
“升职以后能挣多少啊?我爸还说将来回来给我安排工作呢,挣太少怎么办啊。”
“小水问问那个姐姐呗,到底能挣多少钱。”
“说真的,你们到底做到哪一步了......”
沈钦清有点烦躁,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就是聊得来而已。”
“小水,你可是要确定她喜欢女生呀。”
“我一个朋友谈了双,我也接受不了......”
......
沈钦清一开始提过明昧,多少有些“我有了新的crush”的虚荣感——我翻篇儿很快,很有魅力。
此刻,却特别想把明昧藏起来。
不想让任何人指手画脚。
一通没营养的八卦下来,沈钦清觉得自己的状态糟透了,也没了蹦迪的心思,和秦素早早散伙。
本来想问问明昧在做什么,发现她早上上班后就再没给自己发过消息。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
不爽的心情迁移到了明昧身上。沈钦清放弃了主动联系对方的想法,径直回家。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父母激烈的争执声。
父母在客厅里,沈钦清进门的时候,母亲沈兰音正普通话杭州话交杂地辱骂着父亲,精致的玻璃陶瓷装饰摔得一片狼藉。
沈山楹站在客厅门口抹眼泪。
看这架势,应该已经是一场大战的收尾阶段了。
沈山楹颤抖着说:“爸你就别说了......”
爸爸:“我说什么了吗?不是一直是她在说?”
“你不说是因为你无话可说!”沈兰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咒骂。
王姨在厨房干活儿,彰显了这个家庭多年老保姆的专业素养。
沈钦清对父母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更害怕看到的,是沈山楹的眼泪。
在外的沈山楹,永远是高傲的,冷静的,只有家里人知道,沈山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为父母调停的义务,每次父母吵架她都要哭。
沈山楹果然开始抹眼泪。
只有父母吵架的话,沈钦清往往会回房锁门,置之不理。
但是只要沈山楹还想劝,她总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劝劝。
于是她上前劝:“别管了。”
沈山楹抱着沈钦清开始哭。
沈钦清想,这下走不了了。
父亲站在沙发另一侧,冷冷说:“神经病。”
沈兰音更加愤怒:“我有病也是你带回来的xing病!”
“女儿在呢,你说什么呢!”
“你也知道你是有女儿的人!你要不要脸!沈钦清都十八了!你找的比她还小你要脸吗!”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不能就事论事吗?”
“你别摔那个啊!”父亲色厉内荏地威胁。
妈妈的愤怒带上了哭腔:“什么烂东西!”
清脆的一声破裂声,像是铃铛摇了一下。
沈钦清不用看都知道妈妈刚才摔的是什么。
是一个镶着琥珀的华美王冠。
妈妈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波兰手工艺人的介绍,说了一句真好看。
爸爸就找人从那个手艺人手中买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件工艺品,那个皇冠。
只有在非常重要的场合,妈妈才会佩戴,平时就放在客厅的一个水晶架子上。
再长久的感情,再热烈的示爱,最后,也不过是清脆的一声响而已。
沈钦清没什么感觉。
沈山楹却嚎啕大哭。
沈山楹的哭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爸爸径直经过她们两个,摔上门出去了。
沈兰音似乎有点茫然,在原地徘徊了几下,唤道:“王姨?”
王姨迅速从厨房出来。
“麻烦你把客厅打扫一下了......我约了朋友,出去一下。”
“妈......”沈山楹唤道。
“你们两个自己吃饭吧......”
沈兰音淡淡留下一句,也出门了。
沈钦清嘟囔:“这个点了吃什么晚饭......”
沈山楹回房间接着哭。
王姨开始打扫一地狼藉。高档水晶灯洒下鹅黄的光,也中和不了一地碎片散发的冷意。
沈钦清说:“王姨,我来帮忙。”
“你个小东西会什么,走开。”
相处多年,王姨对她们说话就像长辈对小孩。
沈钦清不甘心,帮着铲了几次垃圾,干活确实利索。不过还是被王姨赶走了。
“你去哄哄你姐吧。”
“我哄她干什么,她有朋友哄她。”
然后听到王姨说:“可怜的大小姐,三小姐也不容易,还是二小姐潇洒......”
走到沈山楹房门口,听到姐姐边啜泣边打电话的声音。
不知道电话那边在说什么,只能听到姐姐偶尔“嗯”一声。
倒像是被哄到了。
沈钦清犹豫了一下,没进房间。怕两个人见了面忍不住抱着哭,那边的人就白哄了。
想着想着,突然有点生气,拿出手机,给沈钧灵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上一条信息还是——
沈钦清:撤展别忘了收海报
沈钧灵:嗯
就连沈钧灵走之前,两个人都懒得说话。
语音电话响了几声,被那边压断了。
沈钦清气得差点把手机摔扔出去。
沈钦清突然有种陪着别人做手术,顺便把自己的肚子剖开的感觉。
别人都各自缝合去了,她站在原地,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还没缝合。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父母早些年有过关系很好的时候,但是并不在沈钦清的记忆力。她从有记忆开始,父母就开始吵架,愈演愈烈。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沈山楹会找机会把她塞到妈妈怀里。
抱着沈钦清,妈妈很快就消气了,爸爸也会来逗这个小女儿。
但是,沈钦清清楚地记得,一切发生质变的那个瞬间。
沈山楹抱着她,妈妈却没有接过她。妈妈冷冷地盯着她,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物件——这是沈钦清在不断回忆之后做出的总结。
然后,沈兰音冷笑一下,说:“你们都给我滚开。”
那个瞬间,沈钦清浑身发冷,沈山楹的怀抱也变得僵硬。那是她认识第一次体验到冷和僵是什么感觉。
此刻的沈钦清不想一个人呆着。
她出了门,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秦素那家伙,这时候不能指望她。她提的建议都很纯粹,比如,你劝他们离吧,你自鲨吓吓他们——太过于“纯粹”,沈钦清接不住。
高也最近在备考,沈钦清不想打扰她。
她很想明昧。
不是想到,而是想念。
想和她在西湖边吹吹风,随便聊些事情,或者在剧院那个展厅里,聊聊过去,聊聊理想......
明明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沈钦清却有种很眷恋的感觉。
但是......
这样不好的状态去找她,对她公平吗?
她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麻烦?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思,沈钦清丢到了手里的烟头,打上了车。
她准备把选择交给命运。
报了大剧院的地址,给明昧发了信息:
- 在忙吗?
发出信息后,她拼命压低自己的预期值,如果明昧很累,或者已经回家了,她就自己找个小酒馆喝点酒。
明昧很快回复了消息:
- 还没下班
- 今天好忙啊
沈钦清:
- 什么时候能下班呀
明昧:
- 快了
- 怎么了?
沈钦清几乎想和盘托出:我很难过,我很想你。
但是发出去的文字还是轻飘飘的:
- 想去跳舞,看看你有空吗
那边显示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
然后,明昧:
- 今天下班后还有点事
- 你先和你朋友去跳可以吗
沈钦清觉得自己很烦乱,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中闪过:什么事?和谁?去哪儿?几点回家?
沈钦清:
- 公事吗
明昧:
- 不是啦,约了朋友
- 早就约好啦
沈钦清:
- 那你忙吧
明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