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没开出多远。拐了一个弯就停下了。
沈钦清在车窗后看着明昧和那个女孩说说笑笑,挽着手臂进了一栋商务楼。
这栋老旧的商务楼沈钦清知道,里面密密麻麻的店铺租给各种商户,有发廊,按摩店,剧本杀,美甲店,民宿......
理智和情绪在拉扯,最后,沈钦清放弃了跟上去的想法,让司机继续往前开。
倒不是选择了信任明昧,而是消极和恐惧攒紧了她,让她不愿验证。
沈钦清目之所及,就没有忠诚的感情。
自己的父母就不提了。
往上追溯,自己的爸爸和叔叔们都不是一个妈。
朋友圈子里,多角关系、无缝衔接比比皆是。朋友的家里也都是一地鸡毛,分为破罐子破摔和拼死隐瞒两种。
沈钦清有一次喝了酒,数落着身边朋友混乱的关系。
秦素在旁边冷静地分析:“你既然在意这些,说明你是渴望忠诚的爱情的。”
沈钦清像是被人戳到了什么,忙说:“我才没有。”
那个年纪的孩子很害怕被打上“太认真”或者“太单纯”的标签。
秦素倒不是为了嘲笑沈钦清,她只是客观分析:“如果想要那样的感情,最好去圈外找......但是圈外也不一定有,可能不仅不忠,而且穷。”
司机车速不快,问道:“现在去哪儿啊小姑娘。”
“就这里吧。”
沈钦清结了帐,糊里糊涂下了车。
要给明昧发信息吗?但是她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她不希望以这样的状态去接触她。
但是体内的不安在叫嚣,急切地想找一个出口。
她在原地转了两圈,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最后,她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新的朋友那一页。
一排好友申请几乎都来自同一个账号,这里几乎成了这个账号单方面的留言板:
- 通过我一下好不好?
- 沈钦清!
- 到底是怎么了?
- 你通过一下
- 你理理我
- 不是你先找我的吗!
- 你别这样了行吗!
- 通过!
- 通过!
- 沈钦清,通过!
沈钦清看着手机屏幕,脸色阴沉,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微颤的指尖通过了这个人的好友请求。
崭新的页面,不到一秒的时间,那边发来了信息——
庄雅:你到底要怎么样
庄雅:你在哪里
庄雅:我去找你
......
* * *
十几二十的年纪,最怕被人说不成熟。
几年后回头看,恨不得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沈钦清对年幼时的自己可以有怜惜和包容,却偏偏与那个二十岁的自己最难和解。
想到曾经的自己,看到明昧和粉头发女孩挽着手臂,就通过了庄雅的好友申请,节外生枝,真的觉得自己蠢透了。
但是,人的改变没有那么容易。即便是现在,可以更成熟地处理很多事情思维惯性和行为模式也没办法一下子改变。
比如,夜色中,沈钦清坐在酒店大堂的水吧,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昧和迟雪方出去,怎么这个点都没回来?
她们的合作有那么紧密吗?
迟雪方会不会胡说什么?
......
沈钦清甚至专门研究乐酒店的结构。
如果步行或者打车回来,只有这一个正门。如果是从地库回来,也要先坐电梯,到了一层大厅再转一次电梯。
所以,坐在这个位置,是不会错过明昧回来的。
沈钦清突然有个自嘲的想法。
也许女人终究会变成自己的母亲。
在彻底对父亲绝望之前,母亲沈兰音还热衷于捉奸。
三姐妹最开始还同仇敌忾,但很快意识到:父亲就是一个出轨的人,抓了这个,还有下个。
可那个时候,沈兰音还想不开。她甚至提出让女儿去跟踪爸爸。
大姐沈山楹会拒绝。
而这种事,根本没人敢问沈钧灵。
被沈兰音说动的,只有沈钦清。
沈钦清没觉得妈妈是对的,但是看着她整日借酒消愁,有流不完的泪,又不忍心拒绝,就答应去一个酒店蹲点。
“拍照,拍视频,把证据留好,然后你冲出去,闹大一点。”
沈钦清浑身不自在。
不过,沈兰音最后一句“去把你爸爸带回家”说服了她。
想起当时的自己,真是蠢得没救了。
沈钦清当时刚上初中,下了课直接穿着校服就去了。
她记得自己非常局促地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成年人的目光时不时地或直白或隐晦地落在她身上。
有一个穿着性感裙子的女人坐在了她的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裙子鲜艳的布料摆脱不了廉价感。
那个时候扫黄打非没有后来查那么严,沈钦清也朦朦胧胧知道这种游走在大堂的女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女人点了一根烟,对着她笑。
厌恶飘到了沈钦清的脸上。她觉得有点呛,别过头去。
她看着女人大片袒露的雪白皮肤,脸颊发烫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她坐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爸爸搂着一个看起来很显小的女孩子进了大厅。那个女孩笑嘻嘻地倚在自己父亲怀里。
沈钦清从未看见自己父亲那个样子。
父亲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帅哥,经常被人说像木村拓哉。即便已经中年,平日给人的印象也是很爽朗的,有幽默感,出手大方,有生意场头脑。
旁人都说,大小姐最像妈妈,二小姐和三小姐像爸爸。
沈钦清的脸部轮廓精致中带着一股英气,还有一双桃花眼,都和父亲神似。
也许因为年纪最小,也许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爸爸给沈钦清的关爱也要更多一点。一家人出去玩的时候,沈钦清永远是被爸爸抱在怀里或者是骑在脖子上的那一个。
但是,那天,在酒店大厅,她第一次发现,爸爸可以是那么油腻的样子,头发湿漉漉腻在一起,隔着远远的仿佛都能闻到臭味。
沈钦清感觉自己得胃都缩成一团了,拼命把自己藏在植物后面,生怕被发现。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沈钦清分明看到自己爸爸的手顺着那个女孩胸前的布料滑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了。
沈钦清久久没有反应。她知道,那个瞬间,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你认识啊?”
沙发对面的女人问她。
沈钦清终于回了神,背起书包,仓皇而逃。
回家后,沈钦清说自己没看到。
“要你有什么用,什么都干不了。”
那之后,沈钦清恶心了好久,好长时间没办法直视自己的父亲。
甚至爸爸都在家开玩笑,说小女儿不缠着自己了,很失落。
那段时间,爸妈关系又缓和了一些。妈妈开玩笑,小家伙进入青春期了,都要嫌弃爸爸的。
那件事,沈钦清也没有分享给她的两个姐姐。
妈妈后来绝口不提曾让她帮着捉奸的事,甚至不一定记得。
比起所谓的恶心,那件事带给沈钦清更长远更深刻的烙印,竟然是怀疑、调查和跟踪。这样的行为模式,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是融进了自己的血液中一样。
曾经带给她巨大伤痛的经历,竟然成为往后人生在关系中用起来最顺手的手段。
旁边桌子冷冷的女声打断了沈钦清的思绪:“你在等阿昧?”
沈钦清心里一惊。
是格子。
这个水吧的座位布置有种法国小餐馆的感觉,虽然桌子和桌子之间是隔开的,但是间距却不大。人不多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选择隔着桌子坐,陈雨格却端着酒坐在了她旁边,显然是专门为她而来。
格子接着问:“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沈钦清观察周围,见没人注意这里,才说:“我听不懂。”
陈雨格也压着声音,显然不想让好事之人听到:“你是怎么有脸报名试镜的?”
“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现在出名了,你后悔了?”
沈钦清面对难听的话,一般是不理会。
但是,对方是格子,明昧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甚至有点想解释。虽然明白自己说了也是白说,格子不会信。
沈钦清脸有点烫:“我没那么想。”
陈雨格懒得和她拉扯:“你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该来打扰她......不过,你这么自私,会找回来也不奇怪。”
沈钦清:“我只是正常参加试镜,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格子翻了个白眼。
其实,沈钦清并不反感格子和她说的话。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毕竟自己和明昧的过去,是连迟雪方都吃不到的瓜。陈雨格既然不喜欢自己,好歹算是见证人。
沈钦清劝到:“别叫八卦记者抓到把柄。”
陈雨格本来只是刚好看到她,过来怼两句。她自然也不想给明昧惹事。提起她耀眼的最新款奢品包,踩着高跟靴子,噔噔噔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过了一会儿,麻舒和几个面熟的人走来大堂。都是这次参加试镜的人。
麻舒看到了沈钦清,远远和她招了招手,带着几个小网红向这里走来。
这么多试镜的人聚集在水吧的位置。沈钦清猜测,一定是有人得到消息,明昧快回来了。
这也是沈钦清获取不到的信息。
光鲜亮丽的试镜人,三三两两聊着天。
麻舒似乎对沈钦清很有兴趣,专门走过来,问道:“你认识格子姐?我刚才在楼上看到你们聊天了。”
沈钦清搪塞:“不熟,刚好遇见,聊了几句。”
沈钦清本能地抵触麻舒。
总觉得她温和的外表下藏着细腻的心思。被她关注到的事情,只要她想,一定可以抽丝剥茧查下去——更何况还有她的小姨给她提供着人脉资源。
除此之外,麻舒的外貌,能力,都让她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
说白了,是一种很微妙的竞争意识。
“阿昧姐回来了!”有人说道。
沈钦清和麻舒同时向门口看去。
明昧依然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长裙,从夜色中走来,风尘仆仆。
人群向明昧聚过去,包括麻舒。有一些与剧组无关的路人也上前,甚至有小网红提前准备了明昧之前剧作的海报,请她签名。
面对热情的人群,明昧像月辉一样,明亮而温柔。
沈钦清站在原地看着她。
明昧和身边人聊天,眼神似乎投向了沈钦清,在人群中不经意的一眼,之前乱糟糟的心绪都被抚平了。
那个瞬间,沈钦清明白,她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不信任,不是为了监视。可能就是为了看到明昧状态很好。
她转身,逆着人群的方向离开。好好休息,明天试镜见了。
次日早上。
试镜的地点就在这家大酒楼的顶层。
沈钦清不愿意太早去会场,免得被各种各样的信息分散注意力,就在酒店里随便转转,任由思绪飞散。这是她进入状态的手段。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餐厅。正对着大门的桌子上,麻舒正坐着吃早餐。看到沈钦清,对她招了招手。
沈钦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招呼。
“你吃完了吗?”麻舒问。
“我不吃。”
“因为紧张吧?还是吃点吧,越是重要的场合越要好好吃饭。”
沈钦清不喜欢麻舒这种先入为主的聊天方式,面上却没有表现,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吃饭,习惯了。”
沈钦清说的是实话。本来爸妈就不爱做饭,上学时候都是随便对付一口。在国外留学时候,有时候专心做作品,两天不吃饭的情况也是有的。
麻舒笑笑:“怪不得你身材这么好,不吃东西啊。”
沈钦清:......
麻舒的话看似日常,其实就是一种权力的宣誓。“我像平时一样吃饭”对比“你是在紧张吧”。
沈钦清一直听说麻舒情商高、有礼貌。这说话夹枪带棒的......难道是故意针对自己?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沈钦清坐电梯到了顶层。
电梯门一打开,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墙上整整齐齐贴满一排《幻海怒潮》的海报,是渐变的蓝色,把来试镜的人引领至报到处。地面上也铺了蓝色的绒毯。
报到处是喻亭在坐镇。见了沈钦清,笑眯眯打招呼,给她发了一张试镜须知,然后把一个抽签筒递给她。
沈钦清摸出一张纸条——25。
喻亭悄悄透露:最后一个啊......也是好事。
试镜的一共25人,沈钦清是最后一个。从小到达参加了无数比赛的她当然知道,排在后面的号其实不如中段靠前的号好。但丰富的经验也锻炼了她的心理素质。事已至此,只要做好她能做好的事情就好了。
等候室静得可怕,心理素质好的会站起来拉伸,也是为试镜做的准备动作。
麻舒基本是踩着点来的。
喻亭直接从抽签筒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说:“没的选了,最后一张。”
麻舒展开纸条,抿唇一笑,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选手已到齐,试镜随时可能开始。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等候室的试镜演员们向外看去,只见喻亭一瞬间变了脸色,然后赶快迎上去:“您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接着,一个醇厚的男声传来,一听就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播音腔:“别在乎我,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按你们的节奏来。”
说话虽然客气,却大步向里走。喻亭慌忙跟在后面。
等候室内的人这才看到他。有的人可能不认得他,沈钦清经常吃娱乐圈的瓜,这位还是认识的。
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