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堂实在是装不下这些人,纪回因定了今日回纪府,便和冼芝上了马车,其他众人则按宫规列队跟车走在后面。纪回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随口道:“这还真成了贵人的排场。”她敲敲马车的门,对驾车的阿新说:“喊一个会驾车的小太监驾车,你去把这些人安排在回福楼。”

    “也好。”阿新点头,“我一会儿去纪府接你。”

    “好。”

    纪回对冼芝道:“姑姑莫怪,我在纪府说不上话,突然多了这些人跟着会惹人多言语的。”

    冼芝点头。

    马车到了纪府,看门的奴才一见马车停下来,忙走过来侯着。家主吩咐,最近几日五小姐随时可能回来,必须好生伺候。果然,马车门打开,纪回从马车上下跳了下来,素衣素衫,身上只带了几件银饰,一点儿看不出是纪府的财神奶奶。纪回吩咐门房:“车马不必进府,你找几个人把车后面的箱子抬下来。”

    冼芝跟在纪回身后,二人一起进了纪府。

    因早上耽搁了半天,到纪府时已经过了午饭,但阖府听闻纪回回来了还是都出来迎接,只是大都没什么精神。纪夫人拉着纪回的手,一句一个“亲儿”,众人便在堂屋落了座。

    纪回还记得,上回来这堂屋,还是自己被捉奸的那次。她看着新嫂子,见她面色红润微微发胖,便知在府上定是被当成祖宗一般供着。说白了,都是男女床上的勾当,一个在这堂屋里被踩成脚下泥,一个则靠着肚子被捧成天上云,纪回实在是觉得可笑。

    “儿啊,在外奔波,可辛苦?”在纪回记忆力,母亲从来没这样亲昵的喊过她。

    “辛苦呢,女儿最近在江陵做瓜果的买卖,过水上山,顶风曝日,又累又病,还挨了码头船夫的打呢。”纪回认真回道:“哎,女儿在外辛苦,但一想到父亲母亲和诸位兄弟姐妹都日日在家挂心着女儿,女儿便心里跟沾了蜜一样呢。”

    纪回声音软软糯糯,赵炙煦喜欢这语气喜欢的成日心痒痒,但他却没听过用这种语气说那尖酸刻薄的话。冼芝在纪回身后站着,只觉得姑娘伶牙俐齿,口蜜腹剑。

    “哼,”二小姐哼了一声。

    “二姐姐是鼻子不舒服么?”纪回关切道。

    “你成日在外鬼混,不知逍遥成什么样子,说什么奔波辛苦,我看倒是好得很。”二小姐向来看这个妹妹不顺眼。

    “一个不要脸的破烂货罢了,竟还让我们巴巴得来迎你,你也配。”三小姐跟着附和。“还让二姐姐把院子腾给你住,你自己有院子为何不住?”

    纪回也不气,也不恼。

    “上回我在这堂上说的清楚,我的事若这纪府管不住嘴,那谁也别想在我手里拿走一枚铜板,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呢二姐姐、三姐姐?”

    众人突然没了声音。

    冼芝心道,难怪三皇子和姑娘的事一点儿风声没传出来,原来姑娘有这样的手段。财能通神,若掌握了纪府的财权,那自然是说话算数。

    “五妹妹别生气,你二姐姐和三姐姐绝无半点透露出去,父亲母亲管的严,这种大事又怎会胡说惹人厌烦。”她不动声色的瞪了两人一眼,笑着对纪回道:“四妹妹已经出阁,不日你这两位姐姐也要出阁,到时候这家里便只剩你哥哥和你兄妹二人,纪家的荣辱全系在你兄妹二人身上,你可要顾着你哥哥些。这几日若你不愿住在二姐姐那,你可以来嫂子这儿,嫂子嫁进来以后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一见便喜欢得紧。”

    纪回点头示好,心想她这个嫂嫂说的没错,这家里人口越少越好,又心道:这沈国公把女儿嫁进来原本就是为了敛财,没想到这个不受宠的沈家庶女竟也有些城府。

    “女儿受苦,为娘的心疼着呢,你二姐姐不打紧,她那院子你住过去,离我近些我们母女好好说说话。”纪夫人慈爱的看着纪回,但抽搐的嘴角却让她的慈爱显得不那么真切。

    “不了,我还是住自己的院子,不然我那相好来了还得满院子找我,要是不小心进了二姐姐三姐姐的屋子,那二姐姐和三姐姐的婚事就要黄了呢。”

    纪回几个人还没吃午饭,便告辞纪夫人去回福楼吃饭。

    门口阿新和阿熏已经在等了。

    “饭都备好了,你们怎么才出来,饿坏了可怎么好。”阿新把纪回抱上马车,阿熏把马凳搬下来,冼芝也上了马车。冼芝在车里跟纪回说:“奴婢多嘴,姑娘和这个叫容新的小哥走的太近了,男女大防还是要避讳才好。”

    “这我倒是没想周全,阿新是我救命恩人,我们一直如此,但我二人只是兄妹情义。”

    “奴婢看,这容新小哥可不是这么想。”

    “姑姑真是个明眼人。”纪回笑着说。

    冼芝有些坐立难安了。

    “难道姑娘一点儿不在乎三皇子的想法?”冼芝糊涂了,三皇子不是喜欢她喜欢得都犯了圣怒么?“难道,姑娘不喜欢三皇子?”

    纪回吃着阿新备的果脯:“姑姑你看,阿新怕我在纪府气到了吃不下饭,特意备了果脯给我开胃。”她把果脯递到冼芝手上,“但阿煦对我来说,只是个撒娇耍赖贪我身子的混蛋。”

    冼芝手一抖,差点儿没接住。

    “我不能生育,”纪回小口咬着果脯,“这样的废人,能给阿煦什么前程呢。”纪回转头看着冼芝笑道:“他年纪轻,一时贪那床笫之欢,误以为这就是喜欢我,等腻了自然就和我断了。早上我说的话并不是拿乔,而是不久后我便会变得无足轻重,而且我无法生育,对皇室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姑姑也自可回到皇后娘娘身边。”

    冼芝真的沉默了,她完全没料到三皇子和纪姑娘的事竟然是这样的。这姑娘这么清醒,有些可怜了。

    在回福楼吃了饭,纪回回到纪府。时值纪辅运和大儿子下值回府,众人便又聚到堂屋说话。

    纪辅运喝了茶,精神恢复一些。他最近纳了新的妾室,那小妾娇滴滴,正是缠人,所以最近纪辅运经常精力不济。

    “你母亲说,你只带了些瓜果和行李回来,银子呢?”纪辅运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她们果然翻了箱子,纪回冷笑。

    “女儿回来的匆忙,银子不好带在身上,父亲划下数来,我好从公账上支用。”

    “怎么还要走公账?”纪夫人问。

    “母亲问的好生奇怪,咱家银钱就这么多,不走公账难道要走大哥的私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大嫂嫂知道,大哥的田庄和铺子都是固定的收入,一下子要这么多钱便只能变卖掉,但是之后再想置办可就难了。”纪回为难道。

    “纪回!”纪辅运拍着桌子:“你哥哥的前途关乎纪家的兴衰,这个时候自然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身为妹妹,这个时候就应该拿出妹妹的样子来,帮纪家把你大哥的事情办妥。”

    “女儿一直是出力的呀父亲,府上的银钱,难道不都是女儿抛头露脸挣来的么?”

    “公账上能有多少钱,阿回,你私账上银钱多的数不过来,就拿一些出来吧。”纪夫人陪着笑。

    “那其他姐妹出多少银子,我出她们的双倍就是了。”纪回稳如泰山。

    纪辅运见纪回这幅样子,明白她这是在和家里怄气,虽然心里气得快炸了,但面子上却不能和她彻底撕破脸。

    纪大公子开口到:“老五,你好好想想,你大哥若官做的顺风顺水,你做生意不也有仰仗么?都是一家人,出些银子而已,你精于商道难道不知道想要赚钱便要下些本钱的么?”

    “大哥可知一百两是你田庄几年的收成?”纪回手指点着桌子,转头对纪辅运道:“父亲还没说,要划下什么数呢。”

    “至少两千两。”

    “两千两,可供咱们府上风风光光二三年的花用了吧?你们坐在家中张嘴等着喂,享受王侯家都不一定有的富贵,谁又知道要出门赚这两千两银子我要付出什么代价!”纪回虽气,却依然稳稳坐着。她声音娇软,但谈及正事却也铿锵有力。“咱们纪府之前可不是这样,你们也是吃过粗茶淡饭,饮过人间冷暖,怎么如今就只知盘剥我这个刚及笄的女儿!”

    纪夫人赶紧说:“女儿,好女儿,母亲知道你不容易,但你的钱也是拿纪家的本钱赚来的,而且你父亲也答应你分账,这满天下的女子又有几个出嫁前有你样存着私库的。如今你有钱傍身,你就念着你哥哥的好,帮衬帮衬!”

    “这是谁?”纪家大儿媳突然突然发问,众人朝她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纪回身后竟然站着的是个从未见过的妇人。大儿媳奇怪到:“看气度可不像个普通婆子。”纪家大媳妇以前也进过宫,虽不认识冼芝,但却感觉她仪态不一般。

    “大嫂嫂好眼力!我啊,气大不容人,这不,特意请了这高门显贵家里出来的姑姑调教一二,也让我有些涵养不要出口伤人。”

    纪家大媳妇赶紧闭了嘴。

    “母亲刚说什么?念着我哥哥的好?若我没记错,我在纪家大哥哥拢共没跟我说过几次话,我这不能生育的身子也是拜他所赐。”

    堂上顿时又安静了。

    “我也不是咄咄逼人,但你们也不能总让我当冤大头。”纪回抬手,阿熏捧来账本。“大哥的银子,便从纪家公账出一千两,父亲私账出五百两,我出五百两,后续若还不够,便继续用公账上的银子抵。”

    纪回把账放到纪夫人手里,“从今天开始,公中的账交还给母亲,铺子我会让我的人继续打点,母亲只管收钱即可。我在纪家现有的基础上给你们加十间铺面,这十间铺面五间给公中,五间给大嫂嫂添妆,这也便是我做妹妹的礼数了。”

    纪家大儿媳简直欣喜地要跳起来,她嫁过来沈国公府一共才给了几亩薄田和百十两银子,这店铺简直送到了她心坎上!

    “妹妹,这么大的礼,嫂嫂可怎么报答你。”

    “嫂嫂只管收着,以后这纪府的银钱还不都是大哥哥和大嫂嫂的。”纪回拍拍她的手,把装文契的木匣子递到她手上。

    纪辅运不说话,盘算着虽然和他想的不一样,但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这个女儿实在是太有本事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她。

    “你这是打算断了纪家的财路?”纪辅运寒着声音道。

    “父亲您这是哪里的话,这些个铺子送到公中,说到哪儿我都是再孝顺不过了。”纪回展颜一笑,把另一份木匣子和银票放到他的茶盏前。“纪家让女儿名节尽毁,女儿不是肉身菩萨,还能站在这儿尽孝便已是纪家祖上积德了。”

    说完,纪回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