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落星潭水是青幽的绿,箫诀站在潭边像在看着潭水发呆。
忽的满潭幽静起了涟漪,有人往潭中扔了片竹叶,似乎在叫他回神,“有朝一日,你发现这个池子就是个普通的水坑,这时你会怀疑周围的一切是否都只是你的臆想。”怜岫走过来,将满手的竹叶撒落潭中,“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小山泽要过来跟你道别呢。”
“松禅……”箫诀揉了揉眉心,“你说他跟着太子一起走如何?”
“你可以亲自问问他。”怜岫示意他看向身后。
“掌门、长老,”李山泽行礼道,“多谢贵宗照顾,他日贵宗若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传信,必竭尽全力。”
萧诀颔首道,“好说,我代宗门上下谢过太子殿下。”
怜岫笑道,“太子殿下接下来往南走,身边还缺人么?”
李山泽笑着轻轻摇头,道,“父皇已有安排,谢长老挂念。”他转头看向岳松禅,“你……既然不能入世,那便在此好好修炼吧。”
对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李山泽突然有些离愁别绪,但是又知道这着实没什么道理。他是喜欢这个人吧。他想,但只是很淡很淡,还没到要强求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地步。
李山泽孤身一人走出了落星潭,从年轻太子的背影上,竟然看出几分萧瑟之意。岳怜萧三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怜岫才感叹一句,“小山泽也是长大了啊。”
萧诀淡淡道,“是陌生了不少。”
“那必须的,那人将他捡来的时候才多大?”怜岫道,“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吧。”他说着,又有些唏嘘地看向岳松禅,“其实最不舒服的当是你吧小松禅?怎么不用回音术让他将有关你的事情记回来?那回音木,我记得你是好好保存着了的。”
岳松禅垂着眸,很久才低落道,“若是无缘,就不要平添惦念。”
李山泽走到明镜宗门口牌坊时,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丹山?”
“太子殿下!”那也是个年轻的少年,穿着大红箭袖,脚踏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腰间系着的松花绿腰带上绣着繁复的兰花图样,用金丝镶了边。那少年本来是要喜不自胜地跑过来的,但见李山泽眉头一颦,他霎时间便停了脚步,用手正了正自己的二龙抢珠金抹额,神色收敛不少,但还是难掩欣喜道,“半月前殿下走得匆忙,可担心死我了!”
“你怎么来了?”李山泽虽然习惯了在京城相关人士面前绷着脸,但看他那样子还是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你什么时候能受得住走这么远的路了?”
“殿下,这就是您看轻我了,”孟丹山认真道,“且不说我只是从来没出过京,平日里习武我都比你多扎一个时辰马步呢。”
李山泽忍不住损他,“你那是被先生罚的!要是你能背下那些经纶策略,谁还会要你那扎劳什子马步了?”
孟丹山只是笑,“殿下教训的是,但要不是我不思上进的,怎么衬托出殿下的刻苦勤勉呢?”
“谁需要你衬托?”李山泽不客气地点破他,“你是因为孟大人又逼着你学什么东西不乐意了,才跑出来找我的,我猜得可对?”
孟丹山大喊冤枉,“我是真的挂念太子殿下才来的!”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小声的,“殿下也知道按家父那脾气,我若不是给殿下侍着读,待在他眼前也只有惹他老人家生气的份儿,这不就来……暂避锋芒嘛。”
李山泽简直懒得理他。他说完话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米白的荷包来,“殿下,表妹最近闲来无事绣的,针脚不输我府上的红娘,她绣好之后一直叮嘱着要我给殿下呢!”
“孟瑛有心了,”李山泽接过荷包,见上面绣的也是兰花,不由道,“跟你腰带配对儿的?”孟丹山低头看看,惊喜道,“殿下瞧得好仔细!但是应该不是,表妹还没看过我这条腰带呢。”
两人并肩向那马车走去,孟丹山还向李山泽介绍自己新骑的马——“最近宫里全换了这种马——塞北来的,很耐跑!我本来还想再牵一匹来,但秦王殿下说殿下坐马车,牵来了也是废草料……”
听完孟丹山的一番《换马说》,并打发他去再清点一下现在的队伍需要多少草料后,李山泽将马车边的那个侍卫招过来,问,“折玉可在?”
那侍卫一摇头,“折玉是专门来替主子传消息给殿下的,现在大概已经回京了。”
李山泽想了想,道,“此行去往边南,可经过父皇龙潜时的所在?”
侍卫道,“本是不经的,但可以绕路,殿下是想查什么?”
李山泽道,“我听说当初父皇是在自己家门口将秦王捡了?你去查查那个时候秦王干了什么,可是故意赖在父皇家门口的?”
侍卫道,“这是否要遮掩,不让主子知道?”
李山泽沉吟,“我有得选?”
侍卫道,“得看殿下到底想查什么。主子日理万机,有些事情也会放手让殿下去做,但是殿下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主子也是可以的。”
李山泽思考片刻,道,“不查那个了。”
他叫侍卫拿了一份舆图来,看了半天后,有些不确定道,“江南离这儿有些远吧?”
侍卫道,“殿下想查江南?”
李山泽又看了片刻舆图,似是下定了决心,“你遣人……去五台山上找找当年魏以宁究竟是如何死的。以及他早年在魏家当公子时,在家中在外边、在公在私都做过什么事情,越详尽越好。”
那侍卫应下了,李山泽又道,“还有,查查明镜宗。”
他说话时,萧诀渊岳般的眉、怜岫灵动的笑、还有那个人的眼睛便浮现眼前。这些人与他相处最少的还不足半天,又身在如此飘渺之地,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每想到他们,他心头便好似勾起了一片朦胧的雾,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但终究是看不透、摸不着。
侍卫有些为难,“殿下,修仙界不入世,我们的情报和手段都极少,恐怕很难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其他可能是如此,但明镜宗百年前也是有人做过国师的,去藏书阁翻翻旧朝的卷轴吧,”李山泽道,“把有提到明镜宗的卷轴都汇总一下,我回来自己看。”
侍卫退下去安排了,李山泽长出一口气,又找到孟丹山,道,“你那马呢?”
孟丹山一指,“喏,这就是。”
李山泽道,“你跟我一同坐车吧,马留下。”
孟丹山愣道,“留下?留给谁?”
岳松禅在房中,坐在自己几年没睡过的榻上。他垂眸看着手中握着的一截其貌不扬的木头,兀自坐成个塑像一般,也没有去看李山泽的马车走了没。
门突然被敲了敲,那弟子打开门,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大师兄!太子殿下给咱们宗留了一匹马,掌门说牵到你这儿养着。”
岳松禅慢慢抬眸,那弟子看着那眼睛,竟觉得有几分陌生,“……大师兄?”
“嗯,”岳松禅起身将那截木头收回了心口位置,“什么马?”
“好像说是塞北来的,很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