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南的天气不比北方明显,现在已经入秋,但白天还是热得像夏天一般。孟丹山已经连抹额都不愿戴了,嫌捂着热。李山泽看随行的护卫后背动不动就已经湿了一大片,真怕什么时候其中一个栽下马来就没知觉了,所以虽然护卫头子已经保证他们在极端天气下待上三日也还有气,他们还是早上早些赶路,临近正午便调整歇息,傍晚再重新出发。
离开明镜宗两天后,这天中午休整时,孟丹山见官道旁有个小道,林荫遮蔽很是解暑,干脆就叫了二三护卫一同去探路。李山泽一个人在马车里午睡,梦中听到一片马蹄声,似是故人来。他睁开眼,一双眼睛却就这么撞了进来,见他醒来还有些惊讶。
“你……”李山泽难以置信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那人将一个小巧的树枝一样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到他怀里,笑道,“送你一样东西。”
岳松禅送完就要走,被李山泽一把拽住袖子,“那马呢?”
“养着了。”岳松禅转身,看着他道。
“你怎么不骑?”
岳松禅本来只是想偷偷过来放下那树枝就走,没想到李山泽竟然就这样醒了。他看着睡眼惺忪但是还在用力拽他的少年,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这一亲就一发不可收拾。树枝一时间滑落到马车的地上,李山泽彻底清醒了,就听见岳松禅道,“下次我再骑去京城找你。你送我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李山泽被他的声音勾得忍不住“嗯”了一声,岳松禅顿了顿,得寸进尺地加深了吻。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唇上还被他咬了一下。李山泽吃痛地抿了抿唇,“还挺辣。”
岳松禅轻轻地笑了起来,“殿下说话好直。”
李山泽又伸手勾他的头发,“你爱吃辣么?”
“不吃,”岳松禅微微低头,那半束的头发便散落在脸侧,简直是将头发送到了李山泽手里。“我爱吃酸甜的。”
“那可惜了,”李山泽遗憾道,“我很辣。”
岳松禅扬眉不说话,两人都憋了好一会儿才笑出来。岳松禅将马车地板上躺着的木头捡回起来放回山泽怀里,本来就要抽身走了,却又半跪了回去,将李山泽拉离了靠背,揽在了怀里。
“宗门有难,我还不能跟你走,”李山泽听见他道,“等我一年,我向你下聘。”
“一年能解决什么?”李山泽问,“你有那么厉害?”
“你会知道的。”岳松禅捧起他的手到脸旁贴了贴,低声道,“等我。”
孟丹山回来时,就看见太子手中拿了根小木头一样的物什,不由得奇道,“这是什么?”
李山泽忽然有些感慨,“丹山,你说媒了吗?”也不等人回答,他把这树枝往人家眼前一竖,道,“凭着这个,要是哪户人家的美人要跟了我,我也只能逃亲了。”
孟丹山思考了一会儿,“你这是定情信物?”
他煞有介事地道,“哦,那没事儿,你只要留着太子妃的位置就好,其他户人家的美人要想跟你,你可以纳侧妃嘛。”
……
明镜山其实是一座火山,要是往山底下挖,是能挖到岩浆的。而明镜宗也如此挖过,为的是造一个牢,困住一个人。
这几日,盘渊被杀的消息已经陆续传了出去,从掌门到长老都为了各种的应酬和商讨大会而忙得团团转。怜岫这夜远赴千里之外的一个散修聚集地,去到却发现人家把他叫来只是为了揍他一顿出气的,差点没气笑,狠狠地将那些散修收拾一顿后,他衣袂翻飞地往回赶,在山脚停下脚步。然后他手捏一个诀,一下子消失在山门前。
明镜山地底火牢,熔岩蒸出的热气几乎让人窒息,怜岫在此现身,视线四处逡巡,似乎是在找人。
然后他就被什么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阿岫,”有声音轻笑道,“多久没来了?”
一个人形在他面前凝聚,那人黑发几乎触地,披头散发地披着一件玄色的袍子,那手上青筋密布,十分狰狞,正牢牢地掐着怜岫的脖子。
“也就……三年五载。”怜岫费力地扯扯嘴角,手中灵气汇聚拍出,一把将那人形打了个灰飞烟灭。飞灰就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飞舞,像是下了场雪,然后在怜岫身前化回人形,一双深紫色的眸子闪着如同鬼火一般的光,像毒蛇般锁定了他。
“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那人舔了舔嘴角,“难道是……有求于我?”
“没有,就来看看你有多痛苦。”怜岫笑道,“叶为,盘渊被松禅杀了,你最后的努力也没用了。”
那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移开,然后又转回来,突兀道,“我不是叶为。”
“怎么不是呢?”怜岫好像早就知道对方会这么说,“你明明有着他的记忆不是么?你不仅有他的,你还有很多人的。不仅有很多人的记忆,你还是亲身经历过的。”
那人眼中鬼火忽明忽暗,神智似乎逐渐混沌,“我……不是……他们……”
“岳松禅你记得么?”怜岫接着道,“是你在当玄灵的时候捡回来想当你下一具壳子的候选人,照理说,你也是要有他的经历的。”
那人眉头皱起,随即用手抓住脑袋,头痛道,“我……没有。”
他忽然两只手都抱住了头,蹲了下来,可怜道,“阿岫,我头好疼。”
怜岫蹲下来看他神态,然后被他一把扑到了地上。后背生生磕到石头地上,他闷哼一声,那人又急急忙忙地将他翻了个面儿,好像有多宝贝似地轻轻摸了摸,摸着摸着动作慢了下来,突然冷笑一声道,“怜岫,你又想愚弄本座?”
他欺身上前,抓住怜岫的双手反剪,又压住他的腿,将他上半身一把向自己扯起来,强迫他挺着身子,靠近他道,“你以为在玲珑谷就能躲本座一世么?哈哈,你连一世都躲不了。”
随即又自言自语,“不对,你躲了我很多世,我每次醒过来,你都不在……”他眼神一变,又恶狠狠地道,“你还想去哪?你还能去哪?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待在我身边?”
怜岫一时挣脱不开,又觉得用灵力对付这货实在是浪费,便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只是他这眼神被那神经病看在眼中,好像误触了什么机关——怜岫一僵,“……你个疯子。”
那人的反应倒是跟身体一致,他掰过怜岫的脸,吻了上去。怜岫听见他在唇齿间说,“阿岫,你说过要做我的道侣的。”
他一会儿又含糊道,“夫人,本座已经很久没见你了……”他放轻了力道,伸手揽了怜岫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你竟是已经连这一夜都不肯给我了吗……”
怜岫抓住他那乱动的手,那人将下巴搁在了他肩膀上,眼中鬼影重重,欲色却从那片阴郁的紫中烧了出来,一时间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绮丽。怜岫气得想笑,“叶为,要不是轻薄神智异常之人是犯法的,你这副样子在床、上肯定很带劲。”
那人听完这话,安静了下来,随后从他身上离开了。怜岫身上一轻,翻了个身正要爬起来,突然大腿和腰下伸来一双手,将他整个人被打横抱起。那人看着又惊又怒的明镜宗长老,眼中竟是清明了几分。
“这可是你说的。”他慢条斯理地抱着人往火牢深处走去,“我现在神智正常,你轻薄也不犯法了。”
岳松禅从李山泽那回来,踏入大殿时就看见箫诀也在。箫诀没问他去哪了,只是遣退了轮岗的弟子,然后转身拜了拜那轻纱蒙面的立像。
“明镜宗千百年来,飞升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第一代掌门。”箫诀慢慢道,“之后最接近飞升的,就是叶为。但他却选择坠入邪道,永留世间。”
“每百年,叶为便借他相中的弟子行移魂之法,替代原身的魂魄和身份,在世间行走。”箫诀转身看向他,“二十二年前,以玄灵作身份的叶为捡了你,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他新的人选;没想到十八年前他又捡了另一个人来,而为着这个人,你将玄灵斩了。”
岳松禅也走过去,站到了掌门身边,“我知道有传言说,第一任掌门的剑灵久留世间,就成了明镜山山灵,与天同寿;也听说过叶为之所以不想离开世间,是因为想与一人相守。”
他垂眸,恭恭敬敬地给那立像拜了拜,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道,“谁都可以有逗留世间的愿想,但不管这愿想是什么,他终究是用错了方法。”
他低声道,“若是无缘,无谓徒增惦念;若是强求,变得癫狂错乱、不人不鬼……”他笑了笑,“自己倒是快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