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响起时,程熙才匆匆赶到教室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头发微乱,校服扣子系错了一颗,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右颊上那块淡淡的淤青,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徐德辉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齐之鹤就抢先道:"老师,迟到是不是该罚站?好学生也不能例外吧?"
"程熙是卡点到的,"徐宁然站起身,声音清亮,"而且她从来没迟到过,不像某些人天天踩着铃声进教室。"
齐之鹤脸色一僵,悻悻地转回身去。
程熙径直走向座位,经过齐之鹤时低声说了句:"多管闲事。"
"你说什么?"齐之鹤猛地站起来。
"齐之鹤!没说你是不是?"徐德辉一拍讲台,"坐下!"
课间,徐宁然转过身,递来一个还温热的包子:"还没吃早饭吧?我还有一个,实在吃不下了。"
程熙接过包子,轻声道谢。她知道徐宁然是特意留给她的——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你脸色不太好,"徐宁然压低声音,"昨晚又没睡好?"
程熙摇摇头,咬了口包子。昨晚母亲的情绪再次失控,摔东西、哭喊、道歉,周而复始。等她收拾完满地狼藉,天已经快亮了。
徐宁然见程熙这样,知道她并不想说。便也没多问。
"对了,"徐宁然眼睛突然亮起来,"暑假快开学的时候我生日,你能来吗?"
程熙犹豫了一下。她原本计划周末去买新碗筷——昨晚最后两个碗也没能幸免。
但在徐宁然期待的目光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徐宁然开心地说,"我家不太好找,我让朋友去接你。"
放学后,程熙去了学校附近的家具城。
夕阳将玻璃幕墙染成橘红色,程熙站在入口处,看着里面陈列的各种家具。她需要一张结实耐用的桌子——木质的应该摔不坏。
"你居然真来家具城?"冯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程熙回头,看见江也和冯实站在不远处。
冯实还在抱怨:"从初中你就爱逛家具城,上次看个沙发都能研究半天——"
"你懂什么,"江也笑着打断他,手指轻轻划过一张实木桌的纹路,"我在找灵感。"
"什么灵感需要来这儿找?"
江也耸耸肩,漫不经心的说道:"将来我自己的家,要放什么样的家具。"
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憧憬,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充满阳光的未来。
程熙不自觉地摸了摸右脸的淤青,转身走向另一排货架。
冯实被他的理由佩服的五体投地,偏头却看见江也正盯着一个桌子。
"别想着买,江也,你家已经有三张桌子了。"冯实无奈地摇头。
"这张不一样。"江也固执地摸着桌面,"你看这木纹..."
冯实翻了个白眼,转头时突然愣住。不远处,程熙正站在货架前,青绿色校服衬得她格外醒目。店家热情地推销着:"小姑娘,这桌子质量特别好,防水防虫蛀,用几代人都不会坏!"
程熙勉强笑了笑:"太贵了,有没有...容易坏的那种?"她想起家里那些被妈妈摔坏的家具,心里一阵发苦。
太贵的真扛不住她妈造。
冯实猛地捅了捅江也:"快看!"
江也转头时,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在程熙身上。她耳边的碎发泛着金光,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他下意识整理了下衣领。
冯实立刻走了过去。
"你是明延的那个年级第一,程熙,对吧?"
程熙点点头。江也被拽着走过去,心跳在眼神交汇时突然加速。
"咱俩是第一次见吧?我叫冯实,我怎么总看你有点眼熟?"冯实笑着说,"你是不是当时参加过薛映蕊的生日宴?"
程熙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薛映蕊是她初中就认识的好友,初三那年生日特意邀请了她。那天她穿了新买的连衣裙,妈妈也破天荒地没有反对。
可就在她准备出门时,妈妈的手机响了。程熙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只看见妈妈接完电话后脸色瞬间惨白。
"小熙..."妈妈的眼神变得涣散,"妈妈撑不下去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爸爸入狱后,姑姑一家就经常打电话来骚扰。
"妈,我很快就回来..."
"不行!"妈妈突然尖叫,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肤,"你也要离开我吗?"
程熙被拽到阳台上,冷风灌进她的衣领。妈妈死死抱着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栏杆。
"妈!不要!"程熙拼命抓住生锈的栏杆,铁屑扎进掌心。鲜血顺着妈妈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的眼泪混着血滴在她手上。
程熙死死拽住妈妈的手,直到两人都瘫倒在阳台上。妈妈的呜咽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而她的新裙子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妈妈紧紧抱住程熙的头,发出痛苦的哀嚎,哀嚎声中还夹着细碎的声音,程熙知道,妈妈说的是对不起。
程熙明白妈妈的痛苦,甚至和她一同感受着。只是妈妈想要以死来逃脱这份她难以承受的痛苦,程熙想要活,想像个正常人活。她去交朋友,努力在这痛苦的人生中寻得一丝丝甜。
她这么努力,却依然糟糕 。
时针悄然走过,程熙擦去满脸的泪水,慌慌张张掏出手机,薛映蕊给她发了一大堆信息,从一开始埋怨她迟到到后面着急询问她是不是出事了,最后一条讯息在3分钟前:“我让人去接你。”
程熙屏住呼吸间的颤抖,给薛映蕊打去电话。“喂,映蕊,我没事,我找错路了,现在过去。”
“你没事吧?真的没事?我用不用找人接你,我…”
“不用,我现在过去。你别担心,我没事。”
程熙家离KTV很远,她慢慢稳定好妈妈的情绪,才拿着礼物出门,太着急连鞋子都忘了换,她穿着白色的棉拖,打了一辆出租。
程熙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画出一个笑脸,僵硬的身体也在暖风下渐渐升温。
那天KTV很吵,灯光也很晃眼。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冯实的声音打断了程熙的回忆,她把下巴埋在围巾里,很真诚地抬眸说道:“嗯。但是我有点不记得你了,不好意思。”
“唉,我这脸也不大众啊,很大众吗?江也。”冯实有点苦恼地问江也。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一旁江也的侧脸上,像一片羽毛拂过晨光中的湖面。睫毛微微颤动,眼神多停留了一秒——又短暂得仿佛只是偶然掠过的一阵风。
“我们见过的。”程熙忽然对江也说。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两道相同的声音开口。这下换冯实迷茫了,但显然江也比他还要迷茫。当时江也并不在生日会上,他静坐在角落里,没一会儿觉得无聊,招呼了一声就走了。
他刚想继续问,被一旁的老板打断了。
“小伙子,这桌子你到底买不买啊?”
“啊?!买!”江也掏出付了五千八过去,程熙站在原地,无端生出一阵窘迫,她的视线只能挪向别处,但余光还是瞥向了江也站的位置。
她和江也是见过的,只不过江也不知道。
那时她站在KTV门口,雪粒扑簌簌地砸在KTV的霓虹招牌上,她在玻璃门的倒影里突然看清自己——看见了自己被刮花的脸。
她拿围巾裹住自己的头,围了半张纸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还透着淤青,她的手臂也没有处理,疼得发抖,手上的血没有洗干净,指缝间还留有鲜血的痕迹。
程熙这才意识到匆忙赶过来的狼狈,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扑天盖地的疲惫和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像是今晚的寒风,它凛冽的像是一把刀,一下下割着她的心。
程熙俯下身,感觉自己要被黑夜吞噬,和它融为一体。
可程熙明白,身后温暖的KTV包厢同样不是她的归宿。
她把脑袋埋在颈窝里,发出呜咽声。
这无边的黑夜似乎要让一切归于寂然,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安静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接踵而来。
可渐渐的,程熙听到另一个同样的呼吸。
直到呼吸的频率重合。
程熙止住了抽泣,她抬眸,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向她递了一张纸巾。程熙抬头,视线微微一滞,那是一张很难以形容的脸,他有凌冽的眉,锋利的下颌角,肤色如冷玉。眉骨投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温润的弧度下含着疏离的光,眼尾微微下垂时显出几分贵气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