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的开学典礼一般在周一早读结束之后，长达将近三个小时，几乎一整个上午都不怎么上课。
在之前一中的时候，叶关从来没参加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典礼，基本上每次年级大会都是一些无聊的领导发言学生发言。可能是出于这种原因，周一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毫无困意，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
秦帧早早就给她准备好了鸡蛋和牛奶，等她洗漱好了的时候，已经热气腾腾地放在了桌子上。
她一边拖地，一边跟叶关搭话，“今天起的挺早啊，是不是因为想到开学典礼 上学就没那么痛苦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床头吵架床尾和。不仅适用于夫妻，更适用于母女。
每次两个人冷战不了多久，秦帧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叶关咬了口涂着番茄酱的煎蛋，含混不清地说，“知女莫若母啊。”
她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
因为周日的时候下了点儿小雨，夏季的燥热被冲散了大半，连带着学生们上学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叶关哼着调儿到教室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她同桌已经在学习了。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也算是明白为什么棠久闻桌堂里就那么几本书了。
这人要么就是有严重的强迫症，要么就是洁癖。或者可能都沾点。
她的桌堂里只有一半是用来放书的，另一半是纸巾、酒精湿巾和耳机之类的小东西。剩书下的一班地上一半书包里，各科试卷分门别类放在试卷袋里。总之，任何一节课老师要讲的题或卷子，她都能第一时间找到。
叶关对此佩服地五体投地，她能保持桌面整洁就不错了。
就像现在，这人桌面上就两张物理卷子。只有她当下需要解决的任务，才会出现在桌上。
她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看看发言稿？
叶关很好奇，她觉得棠久闻不像是那种会背稿子的人，也不像会念稿子的人。
好学生发言这种事儿和她有种天生的违和感，真想象不出来这人一会儿会说点什么。
叶关嘴唇动了动又没说话，她怕打断棠久闻的思路。
这人最近总在刷物理卷子。难不成上次那个竞赛班已经通过了吗？还是说她在为选拔做准备？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走。
这个后知后觉的念头让叶关轻快了一早上的心情突然有些兴致缺缺。
这种转变让她自己都有点惊讶，不过才一周的时间而已。在心底刨根问底钻研了一通逻辑，叶关找出了两个原因。
第一，棠久闻是她来到这个地方打响社交之战的第一个战利品，而且是最大的那个。
第二，还有谁会一言不合请她这个小穷酸喝星爸爸？！
想到这个，她顿时痛心疾首。
棠久闻的余光无意间扫到旁边，眸光一下子停住。某人支着下巴皱着眉，下唇微微嘟着，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哲学。
“想什么呢？”
叶关的思路突然顿住。
“啊…”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心虚，“在想…你待会儿会讲什么，以及为什么不给我看发言稿。”
思绪回笼，某人不满地控诉了一句。
棠久闻顿了顿，“这么无聊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叶关乐了，“你是怕你写的东西很无聊，所以才不给我看？”
棠久闻沉默，别过脸又开始写公式。算了没几下，憋出一句话，“你这自作多情的脑回路真是罕见。”
叶关笑出了声，没想到棠久闻还能露出这种吃瘪的表情。
鉴于同桌迅速地恢复了学习状态，她感觉自己不能再这么傻乐下去，于是也赶紧拿出了书准备预习一下。
叶关的自学能力很强，她本来落下的课程就不多，一周的时间已经基本赶上了进度。
所以现在，她已经恢复了自己习惯的学习方法。先看书预习，做两道例题，不懂的看答案，再不懂的就是上课重点要听的了。
但翻了两页，叶关发现刚刚看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记住，反而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了四个字。
“想什么呢”
棠久闻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自然人类的女高中生的语气和她说话。尤其是那个轻快的、迅速的、带着一些温柔尾调的“呢”，充分发挥了一个语气词该有的作用。
显得她的声音出奇的好听。虽然事实是她的声音本来就跟她的人一样，是那种有些冷酷的御姐音。
等一下，怎么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么声控回去天天让你听。叶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强迫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早自习还没开始上，棠久闻便被刘青青叫出去排练了。
这么一搞，班里的同学顿时躁动的不行，纷纷学不下去了。
“哎！你说棠久闻怎么会参加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不像她的作风啊。”
“这次不是学校安排的么？她没得选啊”
“得了吧，她要是真不想，校长来了也没办法。”
“我也感觉她最近像个人一样了，我这真不是骂人。”
“哎对对，我上次还看到她…”声音到这里就故意降了几分，叶关没听清。
“你别说，咱们求之不得，人家可真不稀罕这种机会。”
“确实，有个好爹什么都有了。”
讨论停止在“棠久闻有一个好爹”这个主题上，莫名地叶关有点不爽。
学生代表跟她爹有什么关系，那是她自己成绩好行么。
“你们也想当学生代表吗？”
后桌突然传来女生清脆的声音，叶关前面的两个男生愣了一下。
前后桌这么久，除了必要的交流，他们几个基本还没怎么说过话。
理科班的男生们自成一派，讨论的话题叶关插不上嘴也根本不感兴趣，有想交流的问题她就会趁课间去找林臣西。
男女之间总有这么一层透明的屏障，但凡谁敢尝试着打破，便会被一阵八卦的唏嘘声围绕，叶关很讨厌那种氛围，所以一直以来她也没勇气做到和男生自然地相处。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因为私事开了口。
前桌的男生名叫张乐，是上次被李嘉盛cue到的那个。他拘谨地朝后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有些不熟悉的羞涩和自嘲，“害…我们当什么学生代表啊，又没那成绩。”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叶关满意地笑了笑，“确实，棠久闻还是比较有实力。”
言外之意的逻辑是，棠久闻可以当学代是因为实习，而不是她爹。你们当不上是因为没实力，而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爹。
俩男生没想到叶关会这么说，瞬间尴尬地对视一眼，掩饰般地笑了两声。
但简单的两句调笑算不上什么恶意，反倒是给几人开了个话头，张乐朝着叶关八卦道，“哎，叶关，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和她做同桌的？”
这下轮到叶关意外了，“她之前都是自己一桌？”
“可不是嘛，反正从高二分了班开始，她就是自己了。”他说着朝靠门的角落指了指，“你看那边儿不是还有地方么，你当时要是坐前面，相应的那个人就会被换到后面，也不会跟棠久闻一桌，没成想你给坐这儿来了。”
他同桌歪过头补充了一句，“这说明棠久闻没去找青姐。”
张乐眼睛一亮，“对啊，这小子之前就和棠久闻一个班，你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突然离棠久闻的过去近了一步，叶关本来觉得这么讨论她同桌不太好，但好奇心驱使下，她的嘴比脑子快了许多，“什么？”
平时某人在显然是把他们憋坏了，此刻这个隐形话题人物一走，话匣子跟洪水一样一下子打开了。
“我跟你说，高一的时候棠久闻可吓人了。”他说着左右扭扭头，放低了音量，“当时一入学，她就很出名了。没办法，她长相确实太突出了，当时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谁不想跟美女一桌儿啊你说是不是。”
叶关差点习惯性点头。
“然后就有个莽小子，家里边儿也是有点关系，硬生生找老师换到了跟棠久闻一桌。”
“棠久闻本来就话少，他还天天嘚啵嘚啵，不知道早把人家搞生气了，同桌不到一天，棠久闻就直接…”
他一边说一边绘声绘色地模仿，两只手交叉在胸前睥睨着道，“滚开！”
张乐“噗哧”一下笑了出来，“你特么的哪有这么夸张，她怎么可能做你这么脑残的动作？”
“哎呀差不多了，反正语气特别凶，把那人吓得，然后她就直接找老师要求坐到后排了，后来就一直是自己坐了。”
叶关听的有滋有味，她摩挲着下巴咕哝道，“还行吧，感觉也没那么可怕啊…”
可能只是被普信男骚扰了。她连女生都嫌烦，更别说来个话唠追求者。
一想到棠久闻被恶心到的表情，叶关就忍不住想乐。她还真想看看棠久闻生气是什么表情。
“妈呀你是没看见好么，她当时在我们班跟瘟神似的，连裘城她都不给好气，谁见了都躲着走。”
“之前她有个女同桌，晕针还是晕血来着，面色惨白的都跟鬼似的了，棠久闻连问都不问，我们当时都怀疑她是什么反社会人格。”
张乐“啧”了两声，“总之啊，你可别惹她，大小姐有点脾气很正常，她背景硬着呢。”
“这两年她正常多了，哎，之前你们不还一起吃饭了吗？”
叶关惊讶，“这你们都知道？”
男生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就…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他们只是不轻易这么光明正大的讨论棠久闻，但并不是不关注她。
年少的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哪个班但凡有个容貌出彩的，很容易就传的全年级都知道了。
更何况和这种明显的话题人物同班，棠久闻的事儿他们都很关注，这种稍显亲近的关系便能迎来许多同龄人艳羡的目光，那是男高中生最追捧的事情之一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不少，叶关彻底学不进去了，沉默着靠在了椅子上。
显然，棠久闻的过去她并不了解。
但她总感觉，也许棠久闻的转变并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变好了，而是棠久闻习惯了。
她想起那个晨光微熹的早晨，那个沉默着冷静地处理脸颊的欣长身影，孤寂地仿佛一只独自在野外生存的母狮。
有的时候，一些东西并不是被稀释掉的，而是如影随形地伴随在人身边，时间长了，也就像影子一样熟视无睹了。
那时候的她之所以那么暴躁、刻薄，也是因为跟那个巴掌有关的那种事情吗？
叶关心里五味杂陈。不过她并不同情棠久闻，或者说，她不能完全地理解她。如果真的像他们所说，凭空地对周围人释放恶意和暴戾也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只是单纯觉得棠久闻也许经历了一段不太美好的路程，让一个本该明媚的生命变得那么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