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苏又望向面前这人，对他，心里自然是感激不尽的。这些消息，等日后盘算盘算，对查找那些鬼魂的下落，一定会大有用处。
诚心道：“这位大哥。说了那么多，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那人笑笑，应道：“钟竹。”
“钟——竹——”风苏喃喃道，忽觉这个名字，似乎从哪里听过......
正思量着，便听到佛堂外面传来窸窣声响，像是......脚踩枯叶发出的声音。
风苏循声望去，怎料，竟然是那小鬼头！
眼下，正蹦蹦跳跳的，一边踩着地上干枯的树叶，一边往佛堂这边走来。
情况紧急，风苏来不及细想，连忙将钟竹也拉扯到旁边的柱子后面藏起来，对他轻“嘘”一声，低声提醒道：“不要出声。”
钟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答道：“好。”
风苏看着他的表情，只觉他八成是把他当精神病看了。不过，就算是被当成精神病，也无所谓了。这次，他可不能再让那小鬼溜走了。
只要钟竹能配合他，不要发出动静，他就感天谢地了。而显然，钟竹就是这样的人。现在，陪着他躲在这犄角旮旯里，不嫌烦闷，还不问东问西。
倒是省心许多。
风苏感慨完，便扭过头去，聚精会神地望着门外。目光皆尽放在了那小鬼身上，已然忘记了，他的手，此刻，还紧抓着钟竹的手腕。而钟竹，看着那只修长而又比自己温暖许多的手，只唇角轻轻一勾，却也没说什么。
风苏凝着神，等待小鬼进屋，只听小鬼声音渐近堂门，大声喊着：“大人！大人？你在哪？”
大人？
风苏忽然想起，在山下时，这小鬼头，是说过有位比厉鬼还要厉害的大人。没想到，他说的这位大人，竟然也在千佛山里。
不过，“比厉鬼还要厉害......”风苏暗自嘀咕着，不由得想到一个人。难不成就是那在千佛山境内，掌握鬼魂生死的神秘人？！！
是与不是，等会问问这小鬼头不就知道了。风苏心里盘算着。
很快，小鬼走进了佛堂，坐到了佛像前面的供桌上。不过，小鬼一坐上去，风苏就听到了一声枯木树枝的声音。再听下去，那种声音却又没了。
风苏正奇怪着，只瞧小鬼又拿出一个苹果啃起来，口齿不清不楚地嘟囔道。
“也不知道大人去哪了，往常……都是在那使者殿待着的，今天竟然不在，真是稀奇。”
“使者殿？”风苏压着声音，问道身旁这位，至少比他更熟悉千佛山的钟竹。
“钟竹。这千佛山里......有使者殿吗？”
只瞧钟竹微垂着眼睛，原本凌厉而俊朗的眉眼，此时，在暗光的笼罩下，多了几分难见的柔和，轻声道：“有。不然，这满山千佛并无建造的意义。”
“……嗯？”风苏听着这话，颇感困惑。又觉钟竹还真是知道不少闻所未闻的小道消息。
不过。他这番话，相比恶滩林之事，听起来，反倒更加不可理喻。不说满山千佛，就说这天下众僧的信仰燃灯古佛，又怎能只因一位使者而建？
又该是怎样一位使者，有这等殊荣，能让诸位神佛为他却步？
他可从没听说过有这等惊世骇俗，有悖常理的传闻。
倏然想起什么，又睁着水漾的眼睛，猜测道：“是那位曾被燃灯古佛派遣，下凡点灯的使者吗？”
钟竹轻抿唇角，欣然道：“正是。”
风苏眨巴一下眼睛，瞄了眼钟竹的神色，迟疑一番，面露难色道：“……呃，钟竹，你这个消息……可信吗？莫非跟那恶滩林的消息一样，也是道听途说？方才那事我不敢妄言，但……你要是说这件事是旁人说着玩的，我可一定会信的！”
钟竹目光沉沉，静默了片刻，又豁然一笑，道：“小道消息罢了。”
瞧着钟竹似是开玩笑的样子，风苏也便不再多想。只觉眼下，最该弄清楚的，是小鬼口中的“大人”，到底是不是那神秘人？
而且，既然这千佛山里真有使者殿，而小鬼又称这“大人”常去，那他……去那蹲点不就好了？先看一看那“大人”的庐山真面目，如果是神秘人，他不就赚了？如果不是，将小鬼和这位“大人”一块带回阴司！怎么说都是好事，总比现在漫无目的，满山乱逛有谱多了。
想到这，风苏激动万分，问道钟竹：“哎！钟竹，你知道那使者殿在哪么？”
可没等钟竹应声，裤兜里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去，竟然忘记了静音！
也不知道是谁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正愤懑着，此时，手机又接连响了两声。按照以往经验，说的好听，是这么有耐心，说的不好听，是不考虑他的死活和情况的，没有别人，一定是樊沪。
早知道，就让唐宇宙单独通知他，自己死干净了呢。
风苏打算拿出手机关机，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还抓着钟竹的手腕，愣愕一下，只觉冒犯了，慌忙缩回了手。可钟竹倒是不以为意，一贯镇定的样子。
风苏刚关了机，就听到小鬼喝声：“谁？！”
果然被发现了……。风苏暗愤一声。他本来吃了上次的教训，知道这小鬼溜得快，打算趁那小鬼不备，给他贴张定身符的……
那小鬼从供桌上跳下，往柱子这边探过头来，等了一会，语气已经不耐烦，道：“是谁？快出来！不然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来了——”风苏叹了口气，悻悻道，便步伐悠悠地走了出来。
小鬼看到是他，显然很意外。
“没忘记哥哥吧。”风苏轻轻一笑，说道。
小鬼则瞪着他，不忿道：“喂！臭男娘，你怎么在这！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落了，当看到正随在风苏后面，不紧不慢地，从那柱子后走出的钟竹时，忿懑的面色，转而又回到愣愕不已的状态。不过，他这次的表情，可比方才见到风苏时耐人寻味多了。
彼时，钟竹眼神微眯，站在风苏一旁，手背在身后，百无聊赖似的，将指节不动声色地轻敲了两下。
与此同时，那小鬼，好似被下了降头似的，只脱口而出了一个“大——”字，就忽然闭了嘴。
风苏瞧他莫名安静下来，只稍微惊讶了下，便上前说道：“还想说什么？不管你是想要继续骂哥哥臭男娘呢，还是想叫我大哥哥呢。今天，都必须跟哥哥下山。这地方凶险的很，可不是你这小鬼头该待的。”
“我不。”那小鬼坚决道。
风苏瞧瞧他，故意套话道：“小鬼头，你光说你家大人厉害，有多厉害？能有万鬼之王的阎王爷厉害吗？”
小鬼看了看他，又瞄了眼他一旁的钟竹。顿了顿，抬抬下巴，颇为骄傲的样子，说：“切，区区阎王爷，不足为惧。别说这整座山都是我家大人的地盘，小爷站在那山门口，你们这群鬼差就只能干瞪眼。就说阎王爷他二弟——”
小鬼说道兴时，就又闭了嘴。
风苏皱皱眉。这孩子怎么总是卡壳？
轻咳一声，眯了眯眼，探问道：“哪个二弟？”
难不成是阎二爷？可阎二爷跟这千佛山有什么关系……
此时，小鬼眼睛一转悠，结结巴巴地说道：“呃。当……当然是……男子汉都有的二弟！”
风苏哑然片刻，感慨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不过，既然如此，小鬼口中的“大人”，就是那神秘人了！
风苏想着，又语气清淡道：“小鬼头。上山前，你说：哥哥要是再啰嗦，就让你家大人，把我也收了。想必，你已经见过你家大人收别人命的场景了。哦。确切点说，是让鬼魂灰飞烟灭的场景。是不是？”
说完，定定地看着小鬼。
小鬼别过脸去，没说什么。
风苏心里有了数，却又从这个角度，注意到那小鬼脖子上，似乎……有个被衣领半隐半遮的血管，形若一条细小的枯木枝。沉思少许，又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番小鬼的腿脚。
难不成，小鬼的死状是......怪不得刚才听到了树枝的声音。
回了神，继续说道：“常听说，鬼魂一旦进了这千佛山，便会生死未卜。小鬼头。不管你再瞧不上厉鬼还有其他鬼魂，你们都是同类，你家大人，既然能狠心对待那些进山的鬼魂，又怎么会好心放过你？我看你是个机灵鬼，你说哥哥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鬼却冷哼一声。“切。臭男娘，你这是挑拨离间！大人才不会那样对我。”
风苏看出小鬼很信赖那神秘人。从小鬼的现状来看，他确实在这山上过得不错，甚至比做人的时候，都要快乐一些吧。小鬼信赖那神秘人，也是有道理的。
风苏只觉小鬼的事有些特殊，他不想掺和小鬼的事，打算这次当个甩手掌柜，遂说道：“按理来说，你是我同事手上的鬼魂，我帮他抓到你，任务就算完成了。而且，哥哥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跟你多讲了。你要有什么想说的，想抱怨的，等到了山下，见到我那同事，跟我同事说去，让他帮你疏解一通，行不行？”
没等小鬼应声，就拿出一张提前画好的定身符咒。
小鬼见状不妙，眼中流露出几分着急。看了一眼风苏身旁那位，正静静看着他们这边，无动于衷的钟竹。蹙了蹙眉。又颇为竭怒地瞪着风苏，一脸憎恶道。
“你干嘛总爱多管闲事？真是讨人嫌！何况……何况我家大人都没撵我下山，你个臭鬼师，凭什么逼我下山？怪不得今天那个四眼仔，说你师兄弟们不喜欢你。你师傅死了，是不是真是被你这个讨人嫌的家伙害死的？！哼。”
风苏听着，面色一顿，心里也是一酸。片刻后，恢复了神色，道：“我是讨人嫌。不过，小鬼头，你还是先别管别人死不死了，你自个都快飞灰烟灭了。”
说道最后，有意放缓了语调。
小鬼却不以为意，“哼，你想多了，我才不会灰飞烟灭！”
风苏带着试探的意味，说道：“不会？是吗？你那大人，没告诉你重塑魂体的后果？”
说着，眼神定到小鬼的腿脚上。
此时，钟竹站在门槛处，眼神微妙地看着风苏。
风苏瞧着小鬼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思忖了下，便从后腰掏出一个白色卷轴。
此为记载死亡的生死白簿，跟记载轮回情况的金良辰卷一样，都是地府的文卷，不通阴阳的人，自然是看不见的。
他想，钟竹也该看不见。
遂才当着他的面，打开生死簿，坐在佛堂门槛上，对小鬼说道：“根据生死簿说明。你，原名夏小新，死于2026年8月9日。死亡原因，截肢感染。我猜，你若将你的裤脚掀起来，你现在腿脚，应该全是用杂草枯木做成的。这是常见的重塑魂体的手段。而你这溜得快的本事，也是你家大人赐给你的吧。所以，你觉得你家大人给了你完整的身体，给了你比别人强的体魄。你对他心存感激。”
小鬼听着，难得安静下来，攥紧了裤边。
风苏继续说道：“可这杂草枯木，永远代替不了血肉。你腿上的杂草枯木，总有一天会将你全身的血肉侵蚀，一点点的发霉腐烂，等到烂得不能再烂的时候，你的魂魄自然就会灰飞烟灭。而你，到时候……可是连轮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气氛静滞片刻，只瞧小鬼蹙起眉头，红着眼眶，反驳道：“你说谎！我跑的那么快，什么截肢，我听不懂！你、你就是一个坏蛋！我讨厌你！”
说着，抹了一把泪，把手上的苹果核往风苏身上一扔，便从窗户逃走了。
由于这“暗器”来的太过突然，风苏的心思，也是被歉疚分了心，反应便比平时迟钝了不少。
实则，他心里头想的是，挨这小鬼头一个苹果核，倒也没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小鬼跑的比一般鬼魂快，只是在这之前，并没放心上。可方才，他听到小鬼坐上供桌时，枯树枝的声音，又看到了小鬼脖子上，那形若枯枝条似的血管。
于是，多多少少，就猜出了小鬼的死亡原因。
看了生死簿，事实确实如此。
他想，要不是那杂草枯木已经侵蚀到小鬼的脖子处了，他不该对一孩子说这些话。
风苏紧闭着眼，等了几秒钟，都没迎来被新鲜的苹果核迎面一击的湿痛感。渐渐睁开了眼，只瞧一只皙白，血管微凸的手背，正挡在自己面前，手心里轻握着那个苹果核。
原来，是钟竹帮他挡住了。便见钟竹面色淡然地，把苹果核扔到了门外。
很快，就飞来一只鸟把这果核叼走了，门庭依旧干净如初，只有零星几片枯树叶，动息不定。
风苏望着再无小鬼人影的佛堂，轻叹了口气。坐在那门槛上，将那生死簿慢慢收卷起来，语气恹恹地，对钟竹说道：“谢谢。”
过了几秒钟，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钟竹，他能接住小鬼扔的苹果核？！是不是说明……！
想到此处，风苏猛的抬起了头，同钟竹相视着。
半响，风苏眸子闪烁了一下，难以置信道。
“钟竹。你……你能看到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