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华龄应允:“我们与你同去,主要叫松年体会一下,他过个十年二十年的,总要有这一遭吧,我当然希望他能考童生,做秀才,再中举人,没准还混个进士老爷做做。”
杨暨眼前一亮,笑道:“松年才智出众,定然能考上!”
“你也能考上,秋闱大捷,”孟华龄鼓励他一句,顺手拿出花昱那宝贝扇子,心思一转,改变了主意,不如就送他做考试礼物,“偶然得了这把素绢扇子,应是李襄阳的真迹,朋友相赠,我便借花献佛吧。你这读书人,去了府城,难免有些附庸风雅的场合,这一袭青衫,折扇一打——如何,暨郎君是要是不要?”
锅碗瓢盆占着手,杨暨的眼睛早被那扇子吸引住了,孟华龄打开扇面给他一观,梅兰竹菊,自在风骨。杨暨望着孟华龄,连连点头:“我要,我要!多谢华龄,这扇子是精品中的精品啊,定不辱命!”他知孟华龄早出晚归,忙着什么大事,竟然连御画院院正的手迹都能收入囊中。
不愧是我杨暨未来的娘子,他美滋滋地想。
孟华龄把扇子放在他的书案之上,笑道:“你下来净了手再把玩,这东西金贵着。你在学堂安心温书,秋闱前府城租房选址的事情不必挂心,正巧我最近也要去一趟府城,你和陈娘子等我的消息吧。”孟华龄准备联络那位身在京城四叔,问个究竟。
“一千句多谢都不足惜,华龄办事,我放心。”
“你们都整备好行装,别忘了向学堂告假,五日后我就回来,就接你们上府城去。”孟华龄话别了阿弟松年与杨家母子,沿乡道打马进城。
有乌兰巴日襄助,孟华龄一日而驰千里,①清晨从安西村中出发,午前就到了北直隶府城之中。
北直隶府城走上一遭,孟华龄走访了几个房舍牙人,租赁下两处宅子,付了定金,着人置办了简单的家具。把三匹马都留在郊外院子里。
新房价贵,孟华龄该省省该花花,自然还是租旧屋便宜,旧屋尚待打扫,孟华龄自去洪楼旁的洪康客栈住下了。这些所在都在繁华似锦、行人若织的西市,孟魁元在世时,也爱饮洪楼的陈酿“洪都春晓”,孟华龄对此地不算陌生。
洪楼的东主叶五娘是她的老熟人,名唤叶子诚。叶家是北直隶起家的商贾,因资助太祖起兵有功,获赐丹书铁券保其家财万贯。这位叶家的五娘子一心扑在事业上,经营了南北直隶三十间酒楼、银庄,非拘闺阁之流。叶子诚前几年外出历练之时,得孟魁元照拂,他起了爱才之心,将自家女儿引荐给叶五娘子相识。
平日二人靠信鸽通讯,孟华龄此时亲临,选了间邻窗的雅座。
跑堂的小丫头连翘笑脸相迎:“娘子今日用些什么?”
孟华龄道:“青笋、苋菜随意炒两盘来,要用素油,再来五坛洪都春晓。”
这小丫头本是一一应承着,记录着她点的菜,她突然开口要足足五坛洪都春晓,不由地惊诧,道:“娘子,一壶、两壶,这,五坛洪都春晓,超了小店七日的贩售总量了,小人不好做主啊,待我去询问掌柜的。”
看了看她腰牌上的名字,孟华龄摆摆手道:“连翘?你是新来的?不认得我也寻常,跟你家掌柜说孟娘子来了,他自然知晓。”
果然,没片刻,算袋悬腰的张掌柜就应了出来,“见过孟娘子,您贵人事忙,好久没来小店光顾了,您这一来,我洪楼真是蓬荜生辉!我家五娘吩咐,一旦您来了,无论何时只管去找她,小人已经派人去通知娘子,不如孟娘子同我先去雅间,菜品一会儿奉上,敢问酒是送您府上,还是帮您撞箱,即时带走?”
“不急,店里先帮我留着便好,回来再取。”孟华龄认得张掌柜,见礼一番,乐得随他上楼去了。张掌柜带她进了叶五娘子专门的雅间。
“诶呦诶呦,华龄儿,稀客啊——却让姊姊好想啊!今日我们片一只蜜金烤鸭来吃,再来上洪楼五味,夏日燥热,知道你爱清淡,我吩咐下去都用最鲜嫩的食材素炒。”
孟华龄饮了半盏茶,只听珠帘脆响,牡丹花香扑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孟华龄连忙起身相迎,叶五娘巧笑嫣然,拎着两壶美酒从楼上旋身而下,只见她外披茶白穿珠云纹轻纱衫,浑然天成不见一个针脚,内衬花鸟纹花罗背心,下罩天水碧色百迭裙,浑身上下不见一点金器,腕子上带了一对银线缠丝镯和一对和田玉叮当镯,淡雅疏丽。她头上带了高高的女冠,簪一朵姚黄牡丹,和孟华龄头上的佩环双环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过五娘。”孟华龄笑着行礼。
二人落座,叶子诚斟酒两盏,放在孟华龄跟前,做个“请”的手势,笑道:“华龄儿,洪都春晓,你很少饮酒,今日卖我这个面子吗?”
孟华龄浅笑摆手:“美酒也需遇到酒友啊。五娘姊姊,阿娘阿爹爱饮酒,我并非个中伯乐,阿姊相赐,我也只饮一盏即可。”
“不知赵叔母与叔父近来可好?”
孟华龄沉吟半晌,终于对这位家庭好友*透了底:“去年,母亲、父亲大人仙逝了,不然哪里容我出门献丑。”
“此……此话当真?你肯定不会骗我,可……这……怎会如此?”叶子诚容色大变,顾不得拿丝帕掩面,泪流如注,“可惜我无缘送送二老……华龄,你这么重的担子,是怎么默默地担了这么久?你弟弟可还好?不……等等,这其中定有蹊跷,不然怎地不通知亲友吊唁呢?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华龄简短陈述了一遍当日之事与近日所查,又拜托她通过洪楼牵线,寻那伙南海贼人的下落。叶子诚面色凝重,一一应了,用纸笔仔细记下,立刻唤人将信传下去,联系九州上下全数的洪门。
叶子诚拭了泪水,暗哑着嗓子,说:“华龄儿,此次你前来,应该不是只为这一件事情,还有什么事情,你全告诉我,五娘姊姊替你分忧!”
孟华龄道:“原以为我用‘梦枯荣’的名号能吊那伙贼人一吊,却没想到,南海无人上门,中原各地患者如云,我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拜会姊姊。”
“我今日前来,随身携了清火退热的药膳方子,阿爹昔日在时,也曾给阿姊写过,如今我既是‘梦枯荣’,就由我接过。”孟华龄拿出一本册子,递予叶子诚查看。
叶子诚接过一阅,颔首称赞道:“好妹妹,你真是继承了孟二叔十成十的衣钵啊,我吩咐掌柜的照价付你,我们可还是要买断的啊。”药膳亦是洪楼的特色之一。
孟华龄点点头,其实不要钱也无妨,只不过父亲和叶五娘定下过契约,她并不想违背。她抚了抚腰间玉牌,用手帕包了摘下来置在桌上,陈娘子新打了个女式的络子送给孟华龄挂着,换了花昱原本那个熏香入了骨子的金丝络,问道:“还有一事,这令牌,阿姊可认得是谁的?穿着时兴,口音是京城人士,十几岁、二十上下年纪,人品风流,俊俏顽皮。十二纹章用了两个,我猜他还有三块配对。”
叶子诚接过玉牌:“是位行四的世子爷的物什?我久不在京城,不知具体是谁,可以一一给你数道数道。”
“相貌不错的,招摇之人,京中鸿胪寺住着几位质子,柔澜国来的那位行四,巧了,梁陇的世子也行四,二十上下;景平长主府中的第四位小郎君,如今年约十三岁,或许小了点,但是他们最爱张扬,堆金砌玉的,比其我家尤甚;扬平伯家的,十七岁,我不曾见过,但是他出生那日,久旱得雨,因此甚是宝贝;安侯孙远的几位公子都在都城随着祖母,老四啊,有十七八岁,是这其中生得最俊的,但是爱拈花惹草……”
她念了半日,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数不清,孟华龄没想到这京中的招摇公子哥竟然这么多,原来时下风气被皇家引领,致使年轻公子人人钟爱“熏衣剃面,傅粉施朱”②,姿容不佳的就在妆容上创新取胜,天生俊逸的也不爱做清水芙蓉。
孟华龄听她说起了长公主府上的孩子,她离开时还只有两个弟弟,天知道十年里府中人员如何流转,不过她对此也不甚关心,右耳进来,左耳出。
“五娘,他会是位未进封的皇子吗?”
“若是皇子殿下带着一个仆从出游,也是少见啊。”
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孟华龄又将杨暨来府城秋闱一事一一说明,叶五娘眼中闪烁着兴味,打趣道:“若是杨郎君考中了,那自是大喜事一件,若要办登科宴,别忘了我们洪楼啊!只是……原以为你二人好事将近,如今叔父叔母尚在丧期,你又要多等几年了……”
孟华龄轻摇手中的紫砂茶盅,呷了口茶,波澜不惊道:“父母之命难辞,等我大仇得报,再说不迟。”
“好华龄儿,改日我就去岘(xian4)水寺里为叔母、叔父供奉二盏酥油灯,这寺求姻缘、求子也灵验,我也帮你系一支红绸。”
二人笑谈着用了午膳,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