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焕狼狈地抹了抹身上的水,眼看着已经淋湿了,也不着急躲雨了。他蹲在原地缓了半分钟,慢吞吞站起来,步伐沉重地往门口走,甩了甩手准备按指纹进去收拾东西回宿舍。
透过玻璃门的倒影,他看到有个人打着伞往这边走过来。雨帘映得那人身形模糊,只能看出是个高个儿男人,穿着件长大衣,步子有点匆忙。雨太大了,那人手里的伞很明显没什么用,估计也淋得够呛。
云景焕停住动作,准备等那人走过来,带他进去躲躲雨,这个点往烂尾楼来,除了练舞的老星漾艺人和回来拿东西的经纪人,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人。
那人很快走近了,面孔隐在伞里,他个高腿长,黑色的大衣半隐半现在夜色里,衣服线条笔挺地撑出宽阔的肩幅,呢子面料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水珠。云景焕大概有一八二,已经是团里最高的了,这人比他还高,至少一八五朝上。
他有点惊讶,按理说他们唱歌跳舞的,个头太高并不太适合,难道是演艺部的?
对方把伞伸出去收起来然后抖了抖,抖完就伸着修长的手指捋了捋伞面,一层层叠了起来,这时余光里才看到云景焕,抬起脸望过来。
是个帅哥。
是个气质很独特的帅哥,独特到让云景焕有点熟悉,熟悉到让他有点心悸。
他的上半身没怎么淋湿,还保持着半干的头发和面孔,寸许短发参差地覆在额际,发梢压着两道紧蹙的眉弓。眉骨和鼻梁都优越地要命,衬出他立体的五官来。
他眼型狭长,线条很冷,不同于云景焕天生多情的凤眼,他的双眼皮凌厉地扫出去,瞳孔漆黑地盛着一潭化不开的浓墨。那人的目光望过来,却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云景焕和他对视半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先开口了:“你是云景焕吗?”
声音低沉,透着磁性,这得天独厚的音色只要不跑调,唱歌绝对能迷倒一片。
“你认识我?”云景焕挑眉。自己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但是受众群体应该都是女生,他不太相信对面这个长相优越的男生会是粉丝什么的。
对方慢慢笑了,那双眼睛也跟着弯起来,他这张脸不笑还好,一笑居然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云景焕在娱乐公司待着,见过的帅哥不说一百也有五十,但是能到面前这人的水平,轻轻一笑就让他晃了神的,基本没遇到过。
“我听过你的歌。”对方的回答让云景焕意想不到。
云景焕一愣,自己唱歌跑调成这样,跟团出过寥寥几首团歌,分到的趴基本都是rap,他能听出个什么?
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愣然,脸上依然待着和煦的微笑,继续说:“你唱过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还记得吗?”
周杰伦啊,那可以理解了。
云景焕没活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在短视频平台想法子挣点流量,自己挺喜欢周杰伦的歌的,经常发几个片段上传,他为此还自学了修音,但是效果甚微,总共没多少的评论,一半夸他长得不错,一半嘲笑他唱歌全是电音还是别吃这碗饭了。
他抬起眼睛,正准备询问对方是对自己的脸印象深还是电音印象深,对方已经伸过手:“我是你的粉丝,好荣幸见到你呀。
“我叫何雨舟,下雨的雨,沉舟侧畔千帆过的舟。”
居然是活的男粉吗?看来是想和他认识一下。不管是不是粉丝,能认识这种帅哥,云景焕自然乐意,也伸过手和他握了握:“好听的名字,正下着雨呢,就遇到你了。”
可能是个子比云景焕高的原因,何雨舟的手也比他大上一圈,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鼓出来,感觉很有力。云景焕感觉碰到他的皮肤都热乎了一点,酥麻麻过了电。
一时无话,云景焕尴尬地扫了一眼面前没有减弱趋势的漂泊大雨,初春的天还挺凉的,不同于何雨舟的大衣,他就穿了件加了细绒的卫衣,已经从里湿到外了,他打了个寒颤,想着还是回练习室擦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吧。
于是他转头问:“要不你和我一起进去吧,我那有毛巾,给你也擦擦,顺便等雨停。”
何雨舟颔首,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云景焕,看他白皙的脸蛋,俊秀的小翘鼻,殷红的嘴唇,好像涂了点变色唇膏,听说干这行脸上总要带点淡妆,耳朵尖儿也是粉红色的,真好看。
他抿嘴又无声地笑起来。
两个人走进空无一人的练习室,三面大镜子把两人颀长挺拔又狼狈不堪的身材照得一清二楚。云景焕不久前前还在这里四肢僵硬地练那首估计发不出来的个人solo舞蹈。
空气中的汗味儿和热气好像还没散干净,他感觉有点面门发热,让何雨舟坐小沙发上,自己打开柜子翻半天,终于找到一条没怎么用过的干净毛巾。
何雨舟从云景焕手里接过毛巾,目光追随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暴躁地揉搓着自己头发的云景焕,嘴角又扬起来,这种笑容放在他这张看起来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违和感,用春风化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看了几秒,才拿起毛巾,放到鼻间闻了闻,是积压在柜子里的木屑味,夹杂着薄荷洗衣液的味道。
另一边的云景焕想换衣服,脱了一半,透过镜子看到坐在身后的何雨舟已经擦干了头发,正好整以暇盯着他看。
是的没错,虽然他是个gay,但是成天和团里几个大男人在一起,也是经常当人家面换衣服,站没门的隔间洗澡的。他轻易不会对同性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这个何雨舟恐怕是长得太符合自己的口味了,他突然不好意思脱了。
正尴尬时,何雨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摆弄起来,云景焕趁着这个空档飞快脱了衣服,随便擦了擦,然后套上练习室放着的长袖衬衫。
“你就穿这个吗?”他正松口气的时候,何雨舟已经重新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向自己。
云景焕伸手扯了扯自己单薄的袖子,好像确实有点冷,但那也比湿着好啊:“我没别的衣服了,没事的,宿舍就在隔壁那破小区,一会儿就到了,我不怕冷。”
何雨舟皱起眉,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咔的一声,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全灭了。
没有窗户的练习室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听到外面绵延不绝的雨声。
“我去,差点忘了——”云景焕摸索着爬起来,“这地方晚上十一点准时断电。”
“能自己开电闸么?”
“不能,线路不是这里控制的。”云景焕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穷公司生怕浪费那点电费,人家大公司的练习室哪个不是亮通宵的,偏偏就它说什么不能熬夜要保护身体,艺人质量一年不如一年,连他云景焕这种唱跳双废的货色也能出道,现在好了,直接被人大公司吞了。
云景焕原本因为遇到何雨舟而有点收敛回去的绝望情绪,在黑暗的环境里又爆发出来。
“我们先出去吧。”他的声音很小,带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
何雨舟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慢慢朝着对面的人走过去,手电筒的光落在两人中间的木地板上,也在镜子里来回绕了几个圈,照亮了面前人凌乱的头发和发红的眼圈。
云景焕看到来人在他身边贴着坐下,裤子布料亲密地磨擦在一起,他刚想往边上靠一点儿,何雨舟脱掉了身上已经擦干了的呢子大衣,罩在他身上,他闻到一股和对方外在形象不太符合的,清新的薄荷味道,夹杂着湿哒哒的雨水清香。
这怕是羊绒大衣吧,怎么这么暖和。
他的脑海里突然勾勒出一幅画面来,群山绵延,怀抱江水,在倾盆的大雨里飘荡着一只小舟,何雨舟就躺在小舟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没准还翘着二郎腿,他就这样随着雨水起伏晃荡,嘴角弯起淡笑。
沉舟侧畔千帆过,他莫名想接上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
云景焕突然张口道:“总感觉你是那种不管遇到多大风浪都会平淡接受然后再平平安安度过去的人。”
说完他又有点尴尬,跟人家还不熟呢,就开始用大道理点评别人了。
“你是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了吗?”何雨舟歪头看他。
“唉,也没什么。”云景焕用手指绞着自己衬衫上的一枚要掉不掉的纽扣,低着头,声音很小,“就是,这行可能干不下去了,你以后也听不着我唱歌了,不过无所谓,我唱歌也不太好听。”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还有就是,我姐她,她离婚了一个人带小孩,我太废物了,我都不能在家里帮她照顾小孩,我——”
云景焕说着说着就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是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面前,他真觉得丢脸。
何雨舟却是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整个空间里他只能感觉到外面的雨声,和旁边一个会喘气的热乎乎的人。黑暗的环境下,旁边的人带来了唯一的光源。
这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这苦难的、悲伤的、愚蠢的前半生。
何雨舟全程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靠得很近,好像可以从身体上给他传递点热量一样,在他说不出话的时候小声问一句,然后继续听。
直到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息,云景焕才意识到自己拽着一个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说了多少自己羞于启齿的东西。云景然小时候就教育他切忌交浅言深,可他呢,连自己是同性恋还卖过屁股这事都随随便便捅出去了。
云景焕狠狠闭了闭眼睛,追悔莫及。
但心里却冲上来一股畅快。
何雨舟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窘迫的表情,也可能是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站起身,然后伸手把云景焕拉起来:“雨应该是小了,我打伞送你回宿舍吧,快十二点了。”
“好。”云景焕这会儿话倒是少了,默默脱掉身上热乎乎的大衣想还给他。
“不用,你穿着吧。”何雨舟笑着说。
两个人走出去,何雨舟慢了一步,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一直开着手电筒,耗电有点多了。
锁屏前,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锁屏壁纸上──舞台上的云景焕手拿麦克风冲着镜头挤眼睛,然后瞟过页面右上角的日期。
云景焕正伸手感受着雨的大小呢,肩膀被握住了。
他回过头:“怎么了?”
何雨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点不妥,收回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有点局促的微笑:“马上十二点了。”
云景焕不明所以:“十二点怎么了吗?”
“马上要到你的生日了。”
云景焕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看,还真是,今天是三月十五号,他的生日在三月十六,压根没想起来。他抬起眼看何雨舟,这小子有点意思啊,不仅听过他唱歌,还知道他的生日。
何雨舟小声说:“我陪你过这个生日吧。”
云景焕忙说:“我平时也不过生日,而且这不是还没到么——”
他刚掏心掏肺跟这个人说了这么多,可千万别再有什么交集了吧,要不然让他脸往哪放啊。
何雨舟道:“那我们等十二点到了再出发吧。”
云景焕犹豫了一下,不太明白过生日卡这个点有什么意义,自从干了这行,上升期的时候经纪人还会要求他生日卡点发微博,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在意这个了。
但他还是点点头,和他世界上的唯一一个男粉,还是个帅哥男粉过这个十二点,也不错。
何雨舟数着秒,笑着说:“十二点了,焕焕,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他的称呼,云景焕愣了愣。
想到自己的粉丝确实喜欢在线上线下都叫他焕焕,于是也没介意,反而被他感染,忍不住也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几分苦几分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何雨舟一边说,一边撑起了他带来的黑伞。
“我希望啊——”
云景焕望着面前的夜空,黑云散的差不多了,一个小时以前吓人的电闪雷鸣也跑得老高,隐隐约约听不清了。
我希望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活——
他脑子里的文字还没断,就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闪电,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直冲何雨舟打起的那把伞。也就不到半秒的功夫,他居然看得那么清晰,还伸手抓住了何雨舟的胳膊,什么生日愿望早就被闪电强大的磁场毁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句,如果真这么倒霉被雷劈死,也挺符合他这操蛋的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