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一下子就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目光转向窗外。
裴翎收回眸,饮了一口茶,仔细地掩去眼底的冷意。
高台之上,美人儿朱唇含笑,云鬓斜插鎏金凤钗,绯红织金襦裙缀满彩珠,外罩的水红色纱衫透出内里浅色抹胸,她腰缠玉带,云肩垂落银丝流苏,莲步轻移时金铃晃碎满室珠光。
大红色坠了金色丝绦的绣球被她白皙纤细,像是白瓷一般的手捧着,愈发显得她的手小巧玲珑。
那些男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绣球,好像巴不得自己才是那绣球,可以被佳人握在手中把玩。
想容脸上带着惑人的笑,她精准地往二楼裴翎所在的方向抛了一个媚眼,姿态妖娆地将那绣球往那处抛去。
绣球在空中划过一个精致的弧度,精准地落进了包间的窗口。
容景看着出现在裴翎手心的红色绣球,眼里含满了揶揄的笑容。
“哎呀呀呀,不得了啊,都是快要有家室的人了,竟然还能得到这般佳人青睐,羡慕,着实是令人羡慕啊。”
就在一众羡慕嫉妒的眼神里,裴翎淡淡一笑,在容景不戒的目光中,随手就又将那绣球丢出了窗外。
“欸——”
“啊啊啊啊!绣球!”
顾不得痛斥这男人如此轻狂的行为,底下的男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疯狂。
要知道,谁拿到了这个绣球,只要出得起价格,就能要得了想容姑娘的初/夜。这颗绣球,可就是美人暖帐的入场券啊。
苏箐宁缩着肩膀被人潮挤来挤去,艰难地几乎无法行走。
一声惊呼后,苏箐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个东西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然后从脸上滚下来。
回过神来,就见一个红色的绣球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苏箐宁一头雾水地缩了缩脖子,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绣球的来处,正正好地对上了二楼包间里那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眸。
两人隔着喧闹的人声,和浓香弥漫的空气遥遥对望,苏箐宁的手里还抱着裴翎刚刚随手抛出来的红色绣球。
诶,这双眼睛,怎么这么眼熟?
似乎觉得苏箐宁呆滞的模样有趣,后者还十分轻佻地冲她挑了挑眉梢。
苏箐宁瞪大了眼睛,该死的世家纨绔,她就说这种人家里养出来的会是什么好东西!想来那个什么镇南王世子也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苏箐宁回瞪了那纨绔一眼,在那群男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再次用力一掷,将绣球扔向那两个追着她不放的宁安侯府侍卫的方向。
人潮混乱尖叫,很快朝着那二人的方向涌去。
眼见着二人被人流吞没,苏箐宁不再停顿,头也不回地往后跑去。
想容姑娘的脸色显然不是很好,裴翎不接她的绣球也就罢了,就连路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矮子乞丐都看不上她的绣球。
裴翎目送那道娇小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中,摇了摇头,腿不长,跑的倒是挺快。
兵荒马乱中,苏箐宁好不容易溜进了绮梦阁的后院,她这会儿也不扭捏纠结了,正趴在墙边卖力地寻找可以给她钻的狗洞。
只是狗洞还没找到,她就感觉脑后一痛,眼前一黑,然后就这么不甘心地昏了过去。
*
喜庆热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箐宁眼前一片鲜红,喜帕盖在脸上,头顶上沉重得要命,勒得她头皮发麻,她总算理解宁安后夫人蒋氏为什么发际线这么高了。
苏箐宁坐在摇摇晃晃的喜轿上,手脚软得不行,应该是蒋氏给她下了什么药,哼,内宅夫人的手段阴招就是多。
不过,好歹她也算是晓得蒋氏为什么找她来给白婉欣替嫁了。
蒋氏的好女儿很早就勾搭上了当朝太子,听说要嫁给镇南王世子,她当然不乐意,虽然说她嫁给太子只能是做个良娣,但太子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就算是个良娣,以后少说也是个妃子,做得好了,混个贵妃也不是不可能,那可不比什么镇南王妃要风光得多?
更别说镇南王世子不求上进,纨绔草包,花心得每天换一个女人,实打实的废物一个,京都闺女们躲避都来不及,和镇南王门第相配的人家没人愿意将闺女儿嫁给他。
而宁安侯府若是在白婉欣这一代出不了厉害的人物,那可就算是真正的结束了。白婉欣是这一代唯一的嫡女,她的婚事肯定是要做到对宁安侯府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让白婉欣嫁进东宫的决定,估计也是白正德默许的。
但依着白正德那精于算计的性子,这样笼络镇南王的机会,他想必也是不愿意错过的,但是他有确实没有第二个女儿。
所以,现在坐在喜轿里面,嫁给所谓的镇南王世子的她,纯纯就是一个炮灰!
苏箐宁对于白正德的无耻程度简直无话可说,对于他白正德而言,她是可有可无,是无人问津。
但是,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读了书,她会做文章,她是要参加女子殿试,考做女官的!生而不养的人,凭什么断她前程?凭什么决定她的人生?
简简单单一句话决定她一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他白正德倒是考虑的周全,赚得盆满钵满。
想要她乖乖听话?想要她成为他手中摆弄权势的棋子?但她苏箐宁早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死了母亲被赶出侯府的孤女了!哪怕鱼死网破!她也要让白正德付出代价!
晃了不知道多久,苏箐宁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了。
一个剧烈的摇晃将昏昏欲睡的苏箐宁唤醒,外面热闹的鞭炮声和送亲队伍吹奏的唢呐声混合在一起,吵的苏箐宁头疼。
“新娘子到了!”
苏箐宁听见送亲的喜婆尖着声音喊叫,这一嗓子甚至能盖住那嘈杂聒噪的鞭炮声。
有一束光影透过红盖头辞向她的眼睛,轿帘被掀开了,有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的手臂,将她从狭隘的喜轿里面半架着出来。
苏箐宁手脚无力,只能任由她们摆布,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在众人的高声喝彩中跨过了火盆,站在了威严壮阔的镇南王府门口。
苏箐宁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色大门,目光有些恍惚,她依稀看见,病重的母亲带着自己投奔宁安侯府,家丁小厮嬉笑着,给她们留了一个狗洞……
脑海中的一幕,与眼前景象渐渐重合,苏箐宁的脑子乱成一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扎起来,想要推开身侧的两个丫鬟,像是被网住的蝴蝶进行着对自己命运的最后一次反抗。
但被下了药的她浑身无力,疲乏得厉害,缺了旁人搀扶,就连站稳都有些吃力。她最后也没反抗成功,一下子就被丫鬟制住,搀扶着进了镇南王府。
“一拜天地——”
苏箐宁不愿意低头,但非拜不可。
“二拜高堂——”
苏箐宁无父无母,但高坐主位的如今成了她的高堂。
“夫妻对拜——”
苏箐宁转过身子,隔着红盖头看向眼前之人,除了一个高大的轮廓,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糊里糊涂的,她嫁人了,真像在做梦,也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她还在自己的小楼里面,煮着甜羹,坐在桌前看书。
“礼成——送入洞房——”
好吧,不是在做梦,她真的被迫嫁人了,顶着“白”这个恶心的姓氏!
她感觉好像又有人将自己半搀扶着走向别处,贺喜的声音渐渐远去,接下来那些喝酒道喜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了。
苏箐宁被人送进来喜房,过些时间,新郎会来挑喜帕。
苏箐宁隐约看见丫鬟婆子们一个个走出去,房门关上,新房里面就剩下她一个人。
苏箐宁见人全都走光了,这才一把掀开了大红色的盖头,站了起来。
其实刚刚拜堂的时候她的力气就差不多恢复了,她在等,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偷摸走到窗前,非常好,那些个丫鬟婆子觉得她中了药,连站着都费劲,压根没想着要在窗子那处留人看守,就连大门口也只站着两个小丫鬟。
苏箐宁暗叹实时机正好!随后飞快地脱掉碍事的喜袍,拆掉几样最重的首饰。
轻轻地掀起窗子,灵活地往外一跳,轻松出了喜房,而大门口的两个丫鬟毫无察觉,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苏箐宁踮着脚尽量不发出动静,很快就从这个院子里面溜了出去。
反正她与那镇南王世子素未谋面,盖头也没有掀,她现在只要跑出这镇南王府,跑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人知道嫁给镇南王世子做世子妃的是她苏箐宁。
毕竟她嫁进来的时候用的是白箐宁这个名字,白箐宁逃的婚,和她苏箐宁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苏箐宁的脚步不免更加轻快,她凭着感觉穿过了好几个院子。
以她的记忆,在跨过面前的这一面墙就可以出去了。
只是这面墙不知为何修得比一般的围墙都要高上许多,苏箐宁安慰自己,这应该就是最外层的围墙了,要不然也不会修得如此之高。
苏箐宁在这附近仔细搜索了一片,很遗憾地并没有找可以给她钻的狗洞。
这该死的镇南王府每年都会重新修葺吗?怎么会一个狗洞都找不到?
苏箐宁咬牙,看来想要出去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十分钟后,苏箐宁灰头土脸地攀上了高高的墙头。
呼——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双手握拳,十分得意地往上举,呵,小小围墙,还想困住我?
她转过头往围墙另一面的地面看去。
看清楚下面的情景后,苏箐宁手一滑,差点直接从围墙上摔下去。
围墙外面,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王府外,而是另外一座精致的院落,而就在墙根处,正站着一男一女,女人紧紧地抱着男人的腰身。
而最最尴尬的是,因为那张秾丽张扬的面庞,苏箐宁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正是那日在绮梦阁把绣球扔给她的那个轻佻纨绔!而那个女人,很不巧的就是在桃花林和自己小叔偷情被自己撞破的那个!
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得很啊!原来这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