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闷湿,呼出的气都极为不痛快,燕铭宽阔的肩膀,几不可见的沉了沉。正巧被赵浒黎瞧见。
“要不明日再说。”
雨声沙沙,到显得房内更静,半晌燕铭才道:“抓紧把事办完。”
发粮赈灾,是最不能耽搁的。还有他们若想早些回京,就要尽快查出薛郎中以权谋私,动摇国本的证据。而两件事情都非常棘手。
两人与亲信在潮湿的房内,几番商讨和推敲,终于将繁杂的诸事安排妥当,只待明日布局。
此时更深人静,桌上的暖茶,早已凉透。燕铭如峭壁孤松身影,立在窗前,幽邃的眸,亦不如往日凝聚,细看之下,有力的手指,正抚摸一只光润的瓷瓶。
“还真是不能闲下来……”
缱绻的话,霎那就被雨滴打散。
站在一侧的隋玖,心情有些郁闷。男女之事,他远不及那只骚狐狸有经验,可偏偏那个家伙有事不在。
“……公子,该歇息了。”
燕铭只是无意识的应了一声,人却动都没动。
隋玖有些头疼,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劝说自家公子,这时形如鬼魅的身影悄然出现,他双无精打采的眸,顿时一亮。
“公子,冉柒有事禀报!”
燕铭轻应一声。
“属下刚接到阎四的密函。抢走杉杉药材的,疑似是大公子的朋友。”
“朋友?”如远山的眉一个起落,挺拔的身姿随即转身,“还是一位,连阎四都不认得的朋友?”
冉柒道:“因为此事涉及到大皇子,阎四让属请示公子,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垂眸思索了片刻,燕铭方才说道:“算了,是哥的话,到不用担心那药的用途。不用再查了,至于杉杉需要的药材,我们在想办法。”
待冉柒走后,隋玖趁机催促燕铭快去休息。燕铭也知他用心良苦,便自觉的躺到硬板床上。
只是尚未合眼,天色已亮。
翌日,淮江一带罕见的出了日头。按照计划,赵浒黎会以巡抚使的身份,正式去见薛郎中。
不过他刚行至客栈门口,正在洒扫的店老板,却将他叫住。
原来昨日深夜,客栈忽然来了位乞儿,由于最近个把月,上门讨要的人太多,老板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便起了驱赶之心。
谁知那乞儿,竟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并嘱托老板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到上京赵大人手里,否则后果自负。
赵浒黎满是疑惑的接过信笺,对着阳光的方向仔细翻看了几遍,没记号,没落款。
“你没问,他是替谁送信?”
老板道:“肯定问了呀,那乞儿说,对方根本没有露脸。”
赵浒黎点头应了一声,顺手便将那封来历不明的信,给拆了,里面是一张普通的图纸。
不过说是图纸,上面只是潦草的画了个长框,唯一特别的,是在长框右上角,画了一本书和一只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反正怎么看,都像是糊弄人的玩儿意。
赵浒黎啧了一声,随手将信塞回信封,便离开了客栈,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又突然折返回来。
“你说那个乞儿,给了你一锭金?”
老板云里雾里的点点头,“千真万确!要不,我把金子拿出来,给您瞧瞧?”
赵浒黎看着那一脸真诚的老板,还真怕他去找金子,“不用了。”他觉得此事还是应让燕铭知道。
等回到客房,冉柒、隋玖正好也在。于是四个人,八只眼,盯着那简陋的图纸,陷入沉思。
隋玖:“反正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会不会有人故意耍你?”
赵浒黎挑了下眉稍:“用一锭金?”
隋玖摸了摸下巴,“也对……”谁闲着没事儿,会拿一锭金唬人。
正当大家陷入僵局之时,向来寡言的冉柒却忽然开口,“难道是书房?”
幽邃的眸随即一亮。
接着就听隋玖疑惑道:“若书是指书房,那鞋子又代表什么?”
那勾人的狐狸眼,看向燕铭,两人眼中都带着了然的浅笑。
此后不久,赵浒黎与几位上京来的同僚,高调的去见了薛郎中。虽说这两人是初次见面,却完全不显生分。
“没想到赵大人不仅年轻有为,还风姿俊朗。”
赵浒黎坐没正行,一副纨绔的模样,“薛大人才是名声在外,晚辈想学也学不来。”
此番话到很对薛郎中的胃口,爽朗的笑声中,多了几分的真心实意。赵浒黎也跟着附和笑了几声,可垂下的眸中,却藏住一闪而逝的狡黠。
两人聊得还算热络,不过五句话,三句都是在互拍吹捧,对于淮江水患的事,只字不提。
可赵浒黎越是不提,薛郎中心里越是没底。
“赵大人这次奉旨督察,有什么需要下官配合的,您尽管吩咐。”
“什么督察?”赵浒黎身子一歪,靠近薛郎中道:“小梁王在上京呆的烦闷,陛下不受其扰,便给我找了这个差事。”
“赵大人的意思……小梁王也来了?”薛郎中心头一震,忙坐直身子,“那下官理应去拜见!”
赵浒黎连忙摆手:“千万别,王爷本是出来散心的,大人当作不知,方才最好。”言外之意,就是不想被打扰。
薛郎中暗松一口气。
毕竟有关小梁王的传闻,他也听过不少。尤其当年,太子之位空悬,还是三皇子的小梁王,独自走上大殿,当着文武百官,跪求封王。
永康帝当时以他胡闹为由,呵斥了几句,可小梁王是铁了心让陛下下旨。就这样,两人在殿上僵持许久,文武百官站在两侧如芒刺背,噤若寒蝉。
最后可想而之,还是陛下妥协,并将国姓赐之。打那以后,众人对小梁王的印象便是桀骜不驯,天生反骨。
这样一位,位高权重,又得陛下盛宠的皇子,若可以,薛郎中自然不想主动招惹。所以赵浒黎刚一开口,他顺着台阶就下了。
薛郎中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可不想赵浒黎话锋一转,“这次南下,小梁王见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便起了悲悯之心。薛大人,小梁王的意思是想把困在淮北的粮草作为赈灾粮,分发给受灾百姓。”
薛郎中一惊:“这……这下官可做不了主呀!粮草本是要送去边疆的,如何能当作赈灾粮,若陛下要是怪罪下来,下官担待不起。再者说,粮草之事归户部管,我们工部不好插手……”
赵浒黎却玉面含笑,“薛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说着,赵浒黎漫不经心的从袖口里,掏出一面金色令牌,令牌的背面,清晰的刻着两大字,“御赐”。
“这是小梁王的意思。若陛下责怪,自有小梁王顶着。又或者,我把小梁王请来,让小梁王当面与您说,如何?”
薛郎中一惊,若那位真来了,只会更加难缠。于是连声回道:“下官岂敢!一切就听赵大人的安排。”
赵浒黎这才笑着起身,还贴心的让薛郎中,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次施粥分粮的地方,选在宽敞的庙街。
庙街正南,有座扬名天下的望江楼。
燕铭一身近乎黑的藏青长袍,静立高处,遥望滚滚而过的江水,卷起风浪迎面刮来,鸦青色的发带,纠缠着如墨的青丝,肆意飞舞。
隋玖手握栏杆,垂眸望着庙街上,忙着布置的衙役。“公子,薛郎中是太子的人,他为何会同意,动用这批军粮?”
燕铭回的平静:“官道受阻,他想帮陈将军,也是爱莫能助。不如假意屈服,再让太子借此事,向我发难。”
“不过可惜了,他们哪里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笑意还未在隋玖脸上停留片刻,便听燕铭轻描淡写的回道:“这只是小梁王的意思。”
隋玖惊愕的一怔,握在栏杆上的手,慢慢退了颜色。
黑眸幽邃,远看汹涌凌厉,只有足够的近,方能看清棕绿的温柔,“冉柒应该已经到了……”
此时薛郎中奢华的府邸,一道鬼魅的身影,仿若无人之境。正巧府上的下人,从他脚下的庭廊经过。
忽然听到有人喊道:“站住!”
“夫人。”
“老爷今日辛苦,炖一碗虫草雪蛤备着。”
“是。”
冷漠的眸,向下一瞥,随后快速闪进书房。
按照那封来历不明的图纸标注,冉柒迅速寻到位置,在书架的后面,摸到一处暗格,小心打开。几幅名贵字画下,正压着被其主人,小心藏起的书信。
冉柒记住物件摆放的位置,迅速将里面的信笺调包。再将移动过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原位。手法极为娴熟,整个过程,也没花上半盏茶的功夫。
不过正当他打算翻窗里开始,门外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妇人道:“你说老爷要印信?”
一男子压低声道:“上京来了人,大人不便抽身,所以让下官来取。”
妇人又道:“老爷劳心劳力,你要多多帮忙才是。”
男子恭敬的回道:“当年若不是大人,将我从青山匪徒手中救下,就没有今日的薛世。”
妇人满意的点点头,“你在这等我片刻。”
随后吱嘎一声,雕花的木门被打开,接着又缓缓被关上,妇人身上的胭脂香,逐渐向冉柒所藏的位置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