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晚这几天总觉得大家怪怪的。
在班上,他找同学问作业,被提问的人总是低着头支支吾吾。要么不看他,要么憋半天不说话。其他人这时候也都会用很不友善的眼睛看自己。
刚开始他还以为也许是因为F班还有些不可明说的暗规则没被发现之类的,但连续几次都这样,岑晚只好归结于可能上次校门口大家觉得他在作秀出风头,所以孤立他。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这些天F班的人玩手机的时间直线上升,只要岑晚抬头扫一眼就能看到大片大片抱着手机脸色奇怪的人。
但所有人又诡异地在岑晚抬头的时候立刻把手机按灭,个别几个还会若无其事地开开关关假装自己就是有按手机的癖好。
岑晚还经常看到他们很多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讨论,他一来,那些人就立马不说了。
这样的情况不只在F班。
很多时候岑晚走在路上,也会遇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岑晚一看过去,他们又别过头加快脚步走远了。
可那些和傅行简有关的帖子明明已经被删得干干净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之前的事了。
虽然能找他们问清楚,但自己在这也不会呆多长时间,岑晚索性放任自流了。反正他们没做别的什么过分的事。
“岑晚。”和下课铃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道清隽的声音。岑晚收回放空的视线向外看,抬头对上江席年的眼睛。
这几天最奇怪的就是主角受了。
在他爸被赶走之后江席年给岑晚转了七万八千块,说是一部分报酬。
吓得岑晚立马退回去,他只是帮忙给老师告状而已,要是教授不喜欢江席年这个学生,那岑晚也没什么办法把人家请来。
江席年却倔强地又转回来,并固执地说他们还没有两清,他还欠岑晚很多。
他提到两清,岑晚就不敢说话了,只好暂时先收下。
上次岑晚说和他两清,刚转头想走就被江席年拉住,对上他红彤彤的眼睛,似乎有点水汽。眼神里肆虐了浓重而复杂的、岑晚看不懂的情绪。
但显然不应该是哭了,毕竟就原书来看主角受简直是全文最坚强的人了,那么多神经病围着他他仍然坚持不懈地钻研学术,被他们欺负也都是不予理会或者冷脸反抗回去。
应该是被岑晚气的。
江席年用那种很吓人的眼睛盯得岑晚毛骨悚然就算了,还一直喃喃没两清,要还之类的。
岑晚只好顺着他的话安抚他。
那之后岑晚简直不能提这几个字了,一提到稍微有一点关系的话,主角受就用那种眼神盯着他。
接着江席年还提出要肉偿恩情。
不过当然是小清新版本,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给岑晚洗衣服、带饭、辅导功课、上下课陪走等一系列服务。尽管A班和F班隔了十万八千里,仍然坚持不懈把岑晚送到班上,又在下课的第一时间等在F班门外。
班里人一开始见到江席年和岑晚走得那么近还一片哗然,都在第一时间抱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敲。楚知礼还来问过江席年干嘛挨岑晚那么近,岑晚打哈哈含糊过去了。
岑晚甚至发现主角受是手洗了他的所有衣服,在他红着脸据理力争之下,才获得隐私衣物自己洗的权利。
不过再怎么奇怪,岑晚还是收好思绪和江席年一起离开教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刚修剪过的青嫩草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裹挟着热意,变得黏糊糊的。
岑晚正被这黏糊糊的空气和面前另一个更黏糊糊的存在夹击着。
“岑晚同学。”
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篮球服的少年挡在他们面前。
利落的寸头下眉眼锐利,宽大的运动背心裹着紧实肌肉,手腕缠着护腕。
“可以认识一下吗?我是江野。”
混着淡淡汗意的荷尔蒙气味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侵略性。
岑晚忍不住退后几步。
红润饱满的嘴唇抿紧,垂着眼嗯了一声后绕过挡在面前的江野继续往前走。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江野却不依不饶,
提高了音量,甚至试图伸手去拉岑晚的胳膊,“别走那么快嘛,我们……”
那只手即将碰到岑晚肘弯的瞬间,另一只手更快更冷地斜插进来。
“他不想。”
声音不高,带着淡淡寒意。是江席年。
高挑的身影横亘在岑晚和江野之间。他侧着脸,线条清晰的下颌绷得很紧,阳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冷硬的阴影。目光沉沉地落在岑晚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看不出来他不想理你吗?”
岑晚和江野同时一愣。
江野挑眉把视线转向一幅保护者姿态的江席年。
圣罗德现在应该没人不知道江席年。
清冷、孤僻、贫民窟爬出来的臭虫。最近还加了一条,李明德的宝贝弟子。
不过他有什么资格管别人交什么朋友。
江野一侧唇角扬起,语气讽意十足:
“你用什么身份在阻止岑晚和别人交朋友?”
江席年表情不变,只重复一句:
“他不想理你。”
江野挑起的眉头慢慢沉下,带着被挑衅的不爽:
“所以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他的谁?”
“一条狗?”
江野火药味和羞辱性十足的话音落下,岑晚先拧着眉打断了他:
“你好吵,我现在很饿。”
“麻烦让开。”
说罢转过头,继续直直向前走。
江野被岑晚拒绝却不恼,反而莫名更加兴奋地舔着脸甩开拦在身前的江席年追上去,
“你要去吃饭啊,我和你一起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
另一道身影却比江野更快抵达。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猛地攥住了岑晚的手腕。没等岑晚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向前冲去。
“走。”
风声骤然在岑晚耳边呼啸起来。他的双脚几乎离地,被江席年带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身后江野惊愕的喊声迅速被甩远、拉长。
江席年跑在前面半步,制服的下摆被风鼓荡着,一下下拍打在他紧绷的腰线上,
难得带着点少年人的意气。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岔路,拐向食堂的瞬间,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颤音的“咪呜”声,
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奔跑的节奏。
声音来自岔路尽头一个半满的垃圾桶旁边。
江席年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巨大的惯性让岑晚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岑晚踉跄一步站稳,喘着气,顺着江席年骤然变得无比僵硬的目光望去。
垃圾桶阴影下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小团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姜黄色小奶猫,只比巴掌大点,后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耷拉着,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迹。它努力想把自己缩得更小,湿漉漉的眼睛因为疼痛和恐惧睁得圆圆的,正发出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哀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江席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小猫,瞳孔剧烈地收缩。
方才拉着岑晚奔跑时那股滚烫的、带着保护意味的意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
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疏离戒备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翻涌着岑晚从未见过的、巨大的痛苦和绝望,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只照出一片惨白的寒意。
岑晚却没有思考江席年奇怪的举动,只是本能地就朝那只小猫弯下了腰。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颤抖的小身体时——
“别碰!”
一声嘶哑的、几近哀求的语调猛地炸响在岑晚耳边。
江席年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盯着岑晚伸出的手:
“它本来就要死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恸,
“不要、不要救它。”
“救了才是..害了它...”
岑晚的动作顿住了。
但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被江席年吓退。
他深吸一口气,反而更加轻柔地、坚定不移地拨开碎石和矮.草。小心翼翼地避开小猫受伤的后腿,用指尖温和地拂开它眼睛沾着的脏污毛发。
“没事的,”岑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是对小猫说,更像是对身后那个僵立如雕塑的江席年说,
“只是小伤,骨头可能断了,找医生固定一下就好,不会死的。”
他的动作异常小心,慢慢将那只还在微微发抖、却不再那么惊恐的小东西托了起来。小奶猫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害的善意,微弱地“咪”了一声,小小的脑袋下意识地往岑晚温热的掌心蹭了蹭。
岑晚抱着这只温热的小生命,慢慢地、坚定地转过身,面向依旧僵在原地、仿佛被钉住的江席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岑晚白皙带笑的脸上跳跃。
他向前一步,轻轻地将那只温顺下来的小猫,不容拒绝地捧到江席年眼前。
“你看,它很乖的,”岑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般的软意。眼睛弯得像月牙,清澈的瞳孔里映着江席年苍白的脸,
“它需要人照顾。你照顾它,好不好?”
江席年愣了很久,表情空茫地和岑晚的眼神对视上。
在岑晚手酸到以为自己被拒绝了的时候,
江席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极其轻柔的动作托住岑晚的手。
岑晚松开手,瘦弱的小猫慢慢落进江席年手心。出乎意料地,小猫只是虚弱地叫了一声,并没有挣扎,反而将小小的脑袋往江席年僵硬的掌心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岑晚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手心温热触感和微弱呼吸,像一道带着微弱电流的惊雷,狠狠劈开了江席年周身的冰封。
“我……”江席年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几乎是惊恐地、下意识地忍不住想松手,
小猫却在他怀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咪呜”,带着全然的依赖和疼痛的委屈。
那细软绒毛的触感,那带着奶气的温热呼吸拂过江席年手心……这些鲜活的、生命的气息,与他记忆深处那片冰冷、血腥、混杂着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小猫最后一声凄厉惨叫的黑暗碎片,形成了天崩地裂般的反差。
江席年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从指尖到眼睫都在打颤。他忍不住拢起手心,仿佛想抓住什么,又怕用力会再次碾碎这脆弱的生命。
低头看着怀里那双湿漉漉的、带着茫然和一点点依赖望着他的猫眼,和多年前一道同样颜色的瘦小身影、同样这样依赖地看着他的眼神重合。
让他无可躲避地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