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风饕的午夜,多伦多大学东亚系的青铜钟刚敲过第十一声,皇后西街的霓虹灯早已亮起。
玻璃门被风雪撞开的瞬间,边若的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她跌进暖黄的光晕里,身后呼啸的北风突然成了被隔绝的默片。
店内诱着淡淡的龙舌兰香。干净,苦涩,没有一丝感情,像极了她前段糟糕的恋情。紧接着又被威士忌橡木桶的醇香冲散,流淌过深褐色的柚木吧台。边若抖落羊绒大衣上的雪粒,目光却被吧台尽头那抹斜倚的身影攫住。
女孩的衬衫顶头开了三颗扣子,月光般苍白的锁骨上晃着条纹理分明的佛珠。衣袖胡乱卷到手肘,小臂线条在暖光里泛着玉器似的冷泽。她枕着半瓶山崎25年,银色的发丝垂落时扫过威士忌杯沿,将融未融的冰球在杯底投下颤动的光斑,好看的眉弓洇着疏离感。
“来点什么。”
那声音比酒液更清冽,带着三分醉意。女孩支起手肘时,玛瑙袖扣在台面划出暗红弧光。她的瞳孔在霓虹灯牌下泛着薄荷绿,是春天的感觉。
壁炉爆出火星的刹那,女孩伸手去够酒瓶。丝绸衬衫随着动作滑下肩头,露出玫瑰纹身的一角——花瓣浸在威士忌里,茎刺却扎进苍白的皮肤。边若嗅到雪松混着檀木的尾调,当她俯身按住即将倾倒的酒杯时,发现对方中指戴着枚素戒,戒面刻着行英文:Lunar Echo。
一个醉酒之人,要么失意要么失恋。
边若淡淡地抽回了手,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礼貌地将菜单接过。
“边车,谢谢”
酒精会骗人,它会让回忆看起来比实际更深刻。
暮色的香槟杯沿凝成一道裂痕。边若晃动手腕时,那枚订婚戒指磕在杯壁上,发出幼猫乳牙般的轻响,听得她直倒牙。杯中的酒好似有某种引力,只是看一眼,就有了心悸的感觉。让她不断坠下去,直至被吞噬。
“你根本就不懂爱”
边若忍着生理眼泪,被迫仰着头与那人对视。
如今那被月光洗过的琉璃,像被玷污了般。
边若回过神来,猛灌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划过她修长的脖子,隐入衣领中。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裂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快要溺死在这昏沉的夜晚。
成年人或许只有在面对酒时才会败下阵来,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黑色彻底包裹了整片天空,星星也所剩无几,窗外雾气朦朦,店内只有空调出风口嗡嗡的震动声,大概是很晚了,她举杯看了看冰球的细纹,敛好大衣,起身。目光又不自主地落在吧台上的女孩身上。
她似乎又喝了很多。节骨分明的手指勾着酒杯,拽着调酒师要和他“cheers”。
手腕上的发绳松松的套着,看起来已有些陈旧。
边若难得勾了勾唇
“小孩子嘛”
短靴轻叩着复古釉面瓷砖,渗出龙涎香的暖甜,她在女孩面前站定,俯身,好看的腰身拉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昏暗的灯光略过边若的身旁,洒在女孩的脸上。
她将酒杯放低,在女孩的杯子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咚”
那撞击声不似寻常的清脆,倒像是冬夜月光与蔷薇相融。
你似霜雪落笔峰
她是春潮带晚钟
“cheers”
她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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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还残留着威士忌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陆喧舟甩掉带着酒渍的衬衫,换上柔软的T恤,整个人陷进单人沙发里,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被gay蜜连拖带拽的过程中,她稍微恢复了点清醒。
寂静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她没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暖橘色的光晕,恰好照亮了靠在墙边的吉他琴箱。深棕色的皮革表面有着经年累月的磨损痕迹,像战士的旧铠甲。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琴箱冰冷的搭扣,“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打开琴箱,那把陪伴她多年的电吉他静静地躺在绒布里,琴颈流畅的线条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一股熟悉的电流感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倦怠。
醉酒后的灵感格外多。
没有插电,不需要效果器轰鸣的咆哮。她只是随意地拨动琴弦,任清泠的、未经放大的音符在小小的公寓里跳跃、碰撞、消散。即兴的旋律如同呓语,时而低回如叹息,时而轻快如雨滴。她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手指在指板间游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偶尔,她会停下,拿起放在小几上的柠檬水——透明的玻璃杯里,两片薄薄的柠檬沉在杯底。她喝一小口,冰凉的酸涩滑过喉咙,目光落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微微有些失神。但这失神很快被下一段即兴的旋律取代,孤独而自在的夜,只属于她和她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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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在边若的血液里缓慢流淌,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而模糊。她站在公寓门口,摸索着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的那一刻,客厅的灯光刺得边若眯起了眼。边赫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她熟悉的那种担忧。
“又喝酒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边若太阳穴上。
她甩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用这种刺激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醉。
“关你什么事。”
边若难得放肆醉酒一回,说话也不遮拦。
随后走向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时水珠溅在她的手腕上。
边赫放下书,站起身。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有些乱,显然已经等了她很久。
“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边若。”
“嗯”
他扶着门框,身影被走廊的夜灯拉得很长。
边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抬眼看他。
语气带着被酒精麻痹后的不耐和一丝对弟弟“管太宽”的抵触
刚准备回屋,边赫已经拖着步子走了进来。
一丝清冽的沐浴露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有些刺鼻的药膏味道,悄然钻进她的鼻腔。
这熟悉的气味组合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
三年前那场混乱、刺耳的刹车声、边赫毫不犹豫将她推开时惊恐的眼神,还有他腿上狰狞的伤口……回忆的碎片带着冰冷的重量撞上来。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走路时那点微不可察、却在她眼里无比刺眼的跛态。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又发炎了?下周带你去看看。”
边赫笑了笑:“没,可能是今天下午站久了。”
沉默在药膏的味道里弥漫。她忽然伸出手,不算温柔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那一下拍得很实,仿佛要把某种沉重的东西拍掉,又像是一种笨拙的确认。一股酸涩猝不及防地擦过心尖。
“睡觉去。”
她的声音硬邦邦的,“明天不写论文了?当你是铁打的?”
边赫揉了揉脸,从指缝里偷看她紧绷的侧脸线条,小声嘟囔。
“那你下次……别回来这么晚,我担心。”
“知道了。”
边若走向门口,脚步顿住,背对着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刚才软了一点。
“会提前跟你说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别忘了上药。”
边赫坐在椅子里,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才慢慢松开一直暗暗撑着腿的手,轻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