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艺术系D栋307教室
下午的阳光斜斜洒洒,粉笔灰被绣上了缕缕金边。
边若用三根彩色粉笔同时在黑板上勾画建筑曲线,学生们屏息看着拱廊逐渐成形。
“注意科林斯柱头的漩涡。”
她突然转身,发梢沾着石膏白粉末,一只袖子撸起。
“就像你们上周素描作业里被批评的过分规整的线条。”
教室里响起恍然大悟的轻叹。
“All right,今天课就上到这。”
边若扬了扬眉梢,看起来心情不错。
“若若,今晚出来放松放松?Lunar Echo今晚有演出,我抢好票了,叫上辛哲。”
颜梦的语音回荡在走完人的教室中。
“不去了...我昨晚喝”
这个乐队的名字,有些耳熟。
边若的手还停在语音发送键上,又看到颜梦发来的消息。
“吉他手超帅的,你必须陪我去,我想见好久了!”
边若迅速取消语音
“OK,马上。”
傍晚时分
边若站在户外音乐节的观众区后排,不断跺脚试图
驱散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她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机械地滑动,边教授此刻无比后悔来这的决定。
“再坚持一下,下一个乐队就是Lunar Echo!”
颜梦裹着厚厚的围巾,眼睛闪闪发亮。随后不忍地看了看只穿着单薄大衣的边若。
“sorry,怪不得票价那么便宜,我以为是专场。”
颜梦双手合十道歉道。
边若敷衍地点头,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提前离开。她对本地乐队没什么兴趣,何况是这种能把人冻成冰棍的户外演出。手机上的设计稿还有一半没修改完,截稿日期就在明天。
一阵急促的鼓点突然划破寒冷的空气,舞台灯光骤亮。边若不经意抬头,看见四个身影走上舞台。最引人注目的是左侧的吉他手——银白的头发格外突出,黑色衬衣衬得脖颈修长,脖子上单单地悬着一条佛珠。背着一把看起来有些简约的电吉他。她似乎与网上边若见过的其他吉他手不太一样。
“那就是陆喧舟。”
颜梦凑到她耳边大声说。
“怎么样,帅吧!”
边若的目光直直地落到陆喧舟的身上,这不正是几天前的那个小孩吗。
她还是吉他手?
Lunar Echo乐队,怪不得觉得熟悉,原来在她戒指上见过。
舞台上,陆喧舟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一阵前奏如碎冰流淌,音乐渐强,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之前在酒吧失态脆弱的后遗。
签售队伍移动得很慢。边若摩挲着CD封面上凸起的乐队logo,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排队。
“名字是?”
陆喧舟抬头,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像浸过霜的。琥珀色眼睛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边若。”
温润的声音响起
她看着陆喧舟的笔尖在纸上停顿,对方忽然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我们是不是...”
陆喧舟的话悬在半空,目光在边若脸上搜寻着什么。边若莫名心跳加速,看着对方手腕上的茶色发绳随书写动作滑动。
“在哪见过?就刚才。”
边若干巴巴地接话,喉咙发紧。
陆喧舟笑了笑,低头完成签名。
“抱歉,舞台灯光让我眼花了。”
签售结束后,格澜扒着陆暄舟的肩头八卦。
“陆,你刚刚跟那个华人女孩聊什么呢,看你心情不太好。”
陆暄舟捻了捻那根发绳,摇了摇头。
“没有,就是感觉她有些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她是华人,你们会不会是在国内见过啊。”
这话倒让陆暄舟愣了愣,手指不断抠着方向盘。
“算了,都过去了。”
Vague酒吧内
陆暄舟正背对着吧台清洗器具,在没有演出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是泡在这的,调酒就是她的第三精神世界。
一袭风衣卷着依兰香擦过吧台,陆暄舟手上的动作一滞,心脏随之猛地骤停。
时隔三年,她还是能清晰地记得这个味道。
黑夜推开了浓雾,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那时的陆暄舟才19岁,是她清晰地知道“死亡”二字的一天。她不清楚那次喝了多少酒,只是浑浑噩噩地参加完葬礼,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酒吧,一直到凌晨。
无助的少年伏在桌子上低低的哭着,肩胛骨上下耸动着,像极了随时要被折断的翅膀。
葬礼上亲戚漠不关心的神情,父亲不耐烦的训斥,变成一块块巨石向她压来。
一个极好看的女人在她桌前站定,取下手腕上的发绳,轻轻将陆暄舟凌乱的头发拢好扎上,拍着她的背礼貌而温和。
“我想你需要这个。”
“向前看吧,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女人将蜂蜜水放在桌子上,好看的琥珀色折射出她温柔的眼眸。
陆暄舟喝的很醉,她极力地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女人的摸样,却又被泪水模糊。
女人已经离开了。
留给她的只有手腕上溢出的淡淡依兰香和一根茶色发绳。
三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回忆也在慢慢模糊,她已经记不清女人的声音了。
嗅觉记忆的持久性和精确度远超听觉。
陆暄舟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定了定心神,转身看向那人。
黧黑的眼波是能够揉碎银河的丝绸,眼尾的弧度是沾了胭脂的弯刀。
是边若。
沉默的对视
陆暄舟先败下阵来。
“好巧,边小姐,要来点什么吗。”
边若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那点审视感悄然隐去,恢复了惯常的疏离。
她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体。
“一杯温水就好。谢谢。”
“温水?”
陆暄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垂下眼睫,掩饰性地转身去取干净的玻璃杯。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三年前那杯琥珀色的蜂蜜水,和此刻这杯索然无味的温水,在她脑海中形成刺眼的对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是失落?还是某种隐秘的求证?
她打开纯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注入玻璃杯,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背对着边若,陆暄舟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
将盛满清水的玻璃杯轻轻放在边若面前的吧台垫上,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冷清的光。陆暄舟抬起眼,目光落在对方搁在吧台上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她的心像是被那空荡轻轻刺了一下。
“您的温水。”
陆暄舟的声音很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对上边若的。
依兰香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缠绕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林锡不喜欢她的依兰香。
于是边若跟他在一起的三年就从未用过。
如今离开了他,边若又从网上下单了同款——她又可以做自己了。
“怎么了?陆小姐,您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
边若淡淡的笑了笑。
一切好像都很正常,陆喧舟的喉咙动了动,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
“叮咚”
边若将视线收回,她看了看屏幕,难得漏出了厌恶的神色,随手按死手机。
“叮咚”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酒吧里亮得刺眼。微信提示音固执地响了一次,又一次。
边若冷笑了一声,不耐烦地看向手机。
【林锡:若若,睡了吗?】
【林锡: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分开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你。】
【林锡:我知道以前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太忙了忽略了你。但现在不一样了,项目很成功,我有更多时间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做得更好。】
边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行字,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屏幕的光映着她眼底一片沉寂的厌倦。
【边若:没有生气。只是过去了。】
【林锡:别嘴硬。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以前那些小摩擦算什么?】
【林锡:你现在在哪?在家?我让助理送了夜宵过去,是你以前喜欢的那家。】
【林锡:明天晚上空出来,我们谈谈。顺便报备下你最近行程,免得又像上次一样找不到人。】
最后一行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过往被控制的窒息感。边若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边若:林锡。】
【边若:第一,夜宵不必,扔了。】
【边若:第二,我的时间、行程,与你再无关系。】
【边若:第三,没有复合的可能。别来烦我。】
发送。拉黑。动作一气呵成。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书桌上,世界重归寂静,只有胸腔里残留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怒。
“明天还是换个手机号吧,以他的性情估计甩不掉。”
边若叹了口气。
陆喧舟注意到她的动作,出于礼貌也没多问,转身忙自己的工作了,手上的发绳被取下来,小心翼翼的摆在吧台,生怕弄湿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