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传到洛水南岸的罗家。

    飞鸟使接了灵讯,一路通传,直达罗家中心——川行殿。

    川行殿外,罗琦接过灵讯,阅后嫣然一笑。

    是好消息,不过此时罗家有“内忧外患”之困,这事倒要谨慎些。

    她当即修书一封,作为回信,令族中可靠的人携信离去。

    天还未亮,意外来客已到达老板娘与阿荣落脚的客栈。

    悄无声息地,房门从外打开,老板娘若有所感,披衣起身。

    旧友重逢,门内门外的两人相视一笑。

    “菡娘,你的反应不比从前了。”来者踏入房门,在黑暗中缓步徐行。

    “可我算账的水平可是大有进益。”老板娘的语气是少见的娇嗔。

    她一边向入睡不久的女孩甩去阵法,护她安睡,一边点灯,室内骤然明亮。

    来者身穿深蓝色长袍,手执紫竹长箫,面容舒展,姿态闲适,正是旧友——罗音。

    “就是她吗?”罗音长萧一挥,直指榻上睡成一团的女孩。

    “够抵债吗?”这是老板娘现在唯一关心的事。

    罗音没有回答,她屏气凝神,分出一丝灵力在女孩经脉中游走。

    片刻后,老板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绰绰有余。”

    罗音从袖中掏出一张玉牌,信手一捏,玉牌碎裂。

    这玉牌是老板娘写给罗家的欠条,玉牌碎裂,从此以后自己与罗家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这才算是解脱,她仰头,唇边溢出一声长叹。

    罗音失笑,她无法理解旧友的选择,但此刻也为她高兴。

    “菡娘,这孩子叫什么,家世如何?”罗音在女孩身旁挨边坐下。

    “她无名无姓,是六亲缘浅的命,我三个月前捡到她,她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叫她阿荣。”

    说完,老板娘才觉得自己这话显得这笔买卖有货不对版的嫌疑,连忙又补上一句:“她可不傻,可以说是聪明又伶俐。”

    罗音眉眼含笑,显出女性的柔情。

    数千年以来,罗家依靠控御弱水,在洛水南岸始终保有一席之地。

    罗音与女孩贴近,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弱水为女孩所牵引,这是极难得的感受。这孩子若专心修习御水术,或能有一番造就。

    “笨些也无妨,天赋足矣。”罗音为女孩掖掖被子,露出她的鼻子。女孩呼吸更加顺畅,睡得更沉了。

    “你也感觉到了。”老板娘几乎是肯定了。

    罗音默然颔首,算是回答。

    “你带她走吧。”罗家不会留这样一个好苗子在她这小堂子里跑腿的,现在就走也省了临别之言。

    “晚些罢,近日洛河下游不太平。”

    “我记得以往洛水这段出了事都是罗家去摆平,可如今……”老板娘眉头一皱发觉此事有些不简单。

    “家主进境,正在闭关,族里抽不出人手,幸得玉衡宗玄宸道君相助。”

    “看来那水妖本事不小。”老板娘随口回道。

    “嗯,吴家喂出来的。”

    罗家机密被罗音柔声细语倒了个干净,老板娘让她赶紧打住。

    离了罗家就别再问罗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此后两人不再说关于罗家的半句话。

    ………………

    真是像梦一样,一觉睡醒,身边又多出个大美人。

    “你叫我音娘就好。”

    叫祖宗都嫌小,还叫音娘,老板娘听这话直翻白眼。

    “我叫阿荣。”音娘身材高挑,阿荣只能仰起头同她说话。

    “好,荣娘。”

    荣娘?听上去怪有身份的,自己要适应一下这个新名字。

    “听说你很想修行?”

    阿荣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罗音轻拍阿她的头顶,像是安抚,“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阿荣的眼睛蓦地亮起来。

    “把血滴进这块玉牌,你就可以跟我去同一个地方修行了。”

    方形的玉牌润白莹亮,四边都刻有精致的花纹,顶上是红色的拴绳,下头坠着同色的流苏。

    阿荣的指尖拂过玉牌,凹凸的纹路,温润的触感,她还闻到一股清香,是玉牌上的还是音娘身上的?她分不清。

    她看向音娘背后的老板娘,试图从那张熟悉的、美艳面孔上获得一些提示。

    老板娘的脸转向一侧,借着阴影避开了她的目光。

    身前的音娘还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选择。

    片刻后,她将食指伸到嘴边,露出贝壳般洁白的牙齿。

    这结果早有预料,阴影中老板娘怜惜的目光越过高挑的音娘,远远地落到女孩身上。

    音娘扣住阿荣的手,一道灵力划过,阿荣的食指出现一条血线。

    这比用嘴咬好多了,一点儿也不疼,没有犹豫与反抗,她顺着音娘的力道将流血的食指按在玉牌上。

    玉牌沾染了血色后,不,更准确地来说是吸收了血液后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老板娘的视线落在淡粉色的玉牌,眼神逐渐平静。

    她插身上前,隔在音娘和阿荣之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地工工整整的文书,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是我‘以工抵债’的劳动契约吗?”

    阿荣清脆的嗓音在室中响起,罗音看向老板娘的目光带上些许揶揄。

    老板娘点燃文书,明艳的火光快速蚕食着这单薄的纸页。当火快要烧到手指时,她扔掉了残破的纸页。

    纸页伴随着火光飘然下坠,等落到地上时已经烧成灰烬。

    “这不是契约,是剥削。”老板娘意有所指。

    阿荣赞同点头,尽管只有三个月的人生阅历,她仍认为这是真理。

    真是呆子。

    算了,看着心烦。

    “好了,她可不归我管了,罗音,你快带她走,去另开一间房。”老板娘转身回床,打发她们走。

    说完,老板娘已经躺在床上,只留给她们俩一个曼妙而绝情的背影。

    一大一小相视一眼,最后如她所言,退出房间。

    啪地一声,木门合上,心中无名火起,老板娘愤愤捶床。

    …………

    罗音带着阿荣到了拂霞城内城,内城是修士的居所,阿荣第一次到这里,看什么都很惊奇。

    音娘十分善解人意,只要是阿荣想要的,不等她开口就会出钱买下。

    真阔呀,阿荣吃着音娘买的点心,要是店里天天都是音娘这些人,老板娘也不会愁得天天拨算盘了。

    心甘情愿地花钱是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

    一路上,两人从一前一后走到一左一右,到现在,两人已经自然地拉上了手。

    罗音带她到这来是有目的的。

    一是为她添置些合身的衣物,这样进罗家的时候会体面些。

    二是去寻内城中的莫患医仙,早先她探查灵脉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仿佛有些不足之症,或许莫患医仙能有补救之法。

    罗音带着阿荣在一处绣楼前停下,从外看,这绣楼足有三层高;跨步入内,这绣楼大得超乎阿荣的想象,这没一层都起码有十个菡记食铺那么大。

    罗音拍出大笔灵石,接待的侍者心领神会,带着两人直上三楼。

    这里的衣服首饰明显比前两层的少上许多,但也好得多。阿荣虽然看不出具体的价值,但也知道这里的东西全都价值不菲。

    两人选了些布料,首饰。布料被送进神秘的窗口,一盏茶后再递出来就已经是合身的成衣了。

    这里竟然还有浴房!

    梳洗,换装。一套流程下来,阿荣已经是大变样了。

    她梳着娇俏的双环鬓,身着淡蓝色长裙,双臂搭着轻如蝉翼的黄色薄纱。

    这很好,罗音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走出绣楼,阿荣跟着罗音的步伐,逐渐找到了穿长裙走路的感觉。

    罗音带着阿荣走进僻静的小道,左拐右拐,最后在一处小摊前停步。

    摊主正睡着,用帽子盖住眼睛遮光,腿翘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身下的躺椅随他的动作晃悠,写着“神算”的布幡随风飘扬。

    这须发皆白的老人就是莫患医仙?

    两人在摊前的长板凳坐下,老人举起枯瘦的手臂,向天掐指一算,“有命无运,难呐。”

    阿荣惴惴不安,但罗音面色如常。

    “正因如此才更需医仙相助。”罗音取出几壶老酒,放在小摊上。

    老人耳朵一动,猛吸几口气,辛辣的酒气在鼻腔中炸开。

    他喜笑颜开,腰身用劲自引而起,一手把帽子戴得歪歪扭扭,一手将酒壶揽入怀中,开口铿锵有力:“天时稍欠,人力可补。来!小妮子,把手给我!”

    莫患医仙为阿荣诊脉,时而愁眉不展、时而恍然大悟拍腿称奇,直将阿荣这颗心惊得七上八下。

    莫患医仙收回手,赞道:“好纯的身,不修御水术确实可惜。”

    罗音与阿荣展颜。

    “可惜,”医仙话锋一转:“修了命就短。”

    他抬手止住了几欲起身行礼的罗音,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也有办法,药浴养脉,锻体强身,这两样法子足以让她修炼至泽萃境大圆满。”

    “那泽萃境以上又该如何?”

    “那要到时候才知道了。”医仙拿出一个两层木匣,一层装着药浴药方,一层装着锻体功法。

    罗音将木匣妥善安放在乾坤袋里。

    “你几时出生?”

    阿荣默默摇头。

    医仙心下了然,不再问了。

    “多谢前辈,此后每月的今日罗家的酒都会送到此处。”罗音带着阿荣起身拜谢。

    老者虽然嗜酒如命,但更苦尘缘羁绊,只摆摆手,婉拒道:“此事已了。”

    罗音没有多言,只再次拜谢,随后带着阿荣离开。

    两人行至大道,天光忽暗,雷雨骤至。

    在场的修士没一个避雨的,反而举目望天,话声愈起。

    罗音掀开外袍,将阿荣拢在袍子里。

    温热的掌心隔着柔软的布料覆盖住阿荣的耳朵,她感到一阵暖意。

    她贴近罗音,没有说自己既不怕雨也不怕雷。

    遥远的天边,一道剑光如月华倾泻而下。

    人群登时如水溅热油般激动起来。

    “看,是玄宸道君。”

    “朔月无锋!”

    “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在嘈杂的人群中,罗音与阿荣显得格外安静。

    “你若肯下苦功,或也能有这般造诣。”

    “无病少痛就好。”

    罗音低头,女孩笑意盈盈。

    紫箫轻敲女孩额头,在女孩震惊的目光中,罗音回望天边,声音若有似无,“等你见得多了,就不这样想了。”

    话音刚落,风停雨止,雷云渐散。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向城外涌去。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阿荣顺着罗音的目光,伸长脖子看向天边,那里无风无雨,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离别的日子来得很快。

    不出两天,洛水就彻底太平,罗音接到归家音信,是时候启程了。

    阿荣一时惆怅,老板娘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不能亲口告别,稍显遗憾。

    “菡娘不喜别离,再见亦非难事。”罗音劝到。

    对,总能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