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千言叙语 > 第 一 章 失踪
    千里风雪飘摇,苍茫雪山远去,踏上归途,惊觉昔日北疆的严寒抵不上半点如今朝临城的冷水寒潭,但深不见底的冷,却让人愈发清醒。

    承平十年,太傅独孙纪明忱,于朝临城北郊压入南诏寺,所求上书,圣人不召。

    秦小公子从东街顺平坊跑到西街安和巷,巧遇萧二公子得以脱身,刚到福润茶楼,唤了小二要了壶清茶解渴,还未坐住,外面就开始吵嚷起来。

    “哎,哎,听闻北疆出大事了。”几人适才刚碰头。

    举来碰杯的动作乍停,“你说的啥,北疆,出事?负责和谈的可是祈天阁,你要知道是阁老亲自去的北地。”说的沉稳低沉很难让人不信服。

    身后有人插话,应是喝高上了头,靠在他上头,“这个伙计说的在理,你你你,一边去,莫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讲。”

    不服气地斜坐,给他腾了位子,说,“是胡言乱语,或胡说八道。”

    “嗯,就没见过你这样,哼,上赶着找骂的。”那人没坐,上去抡起拳头,看样像个练家子。

    “哎哎哎,你你你……”

    引得周围两处长桌落座的客人投来目光,哂笑摇头。

    “你学我,哎,不像。”

    “我肘你……”

    小伙计干看一会,汗巾甩背,越过两三人,绕到前来,“哎哎哎哎,两位客官,动手犯律法,得饶人处且饶人,本店小二今日给本桌多开一坛四合酒,外加一份生财八宝饭,各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

    一桌听完,一桌又起。

    “朝临城东大街顺平坊秦王府长女秦楹今日出嫁东平郡,日子算的不是一般的好呦。”

    上来二楼,雅间内谈笑的商客正与小公子一墙之隔,小公子晃着手中杯盏,倚着窗,品清茶,听闲语。

    茶楼伙计好奇了,自说着:“这小姐出嫁本就是挑了好日子的,更何况是秦王府这般的高门大户,朝临城都没有几家,不讨个好日子,还能专去找霉头,你这说的着实可笑。”

    听去这番话的茶客觉着不是,蹙着眉头问:"如何说的这好日子?"

    用完茶本不想搭理,但这话来的好,又得了聊下去的趣味,那日扬起头说道,咱们当今圣上自新朝建起,做了十年新主,如今应了这国师当年所卜的承平二字,满十年国运顺平,祈天阁最近在广纳能人异士,修新坛,扩皇陵,估摸着还要换年号。”

    外商接了话把,“各地郡王世子,世家公子,应诏参加新宴,可都在来朝临城的路上,我来时就碰到不少,应该不假。”

    茶客说回嫁女:“那秦楹是王府三小姐,也是府内两房唯一一位小姐,其他三位皆是公子,老夫人对这位三小姐疼爱甚佳,自小都是由着她性子来,喜武艺,就跟着大哥舞枪弄剑,进了军营,排军布阵,学习兵法,今出嫁才回朝临,有些个七尺男儿受不住的苦头,这位三小姐可不含糊,承平七年西洲边地讨了三千蛮人性命,比之他大哥也不遑多让。”

    外商道:“豁,这奇女子啊,不同凡响!”

    “巾帼须眉,不同凡响——”一众人啧啧称叹。

    那茶客叹笑一声,继续说着,“朝临乔氏,薛氏,萧氏四大家中的这三家都有适龄子孙,仰慕三小姐,皆上门提过亲,可要求就是要打赢这三小姐,而后只有萧家二公子因在华疑山修行数年,倒是能与三小姐对上手,本等着好事将近的两家,却听闻二人在望舒阁拜为异性兄妹,自此,朝临无人敢提亲于三小姐。”

    许是朝祭快要开始,朝临允进宽松,不明所然的商客众多,要从头说到尾,话虽如此,但福润茶楼是西街最大的酒楼,散消息,走人情,初来朝临的人,无一不来此地了解朝临风俗,这的伙计也都是会来事的,所来皆是各州郡有头有脸的大富,且皇商居多,多照应的极好,近来可没有一例闹事告到西南卫镇抚司。

    茶客又说到:“东平郡,向东临海,东浀郡王大公子白徴是秦王妃的外甥,这三小姐是二房夫人的幺女,与二公子为亲兄妹,因秦二爷折戟沙场,二夫人隐居兰山,三小姐常与大公子走的近了些,可这女儿出嫁二夫人可未来朝临添妆送嫁,像是拂了大夫人的意,可见这门婚事一般。”

    “这真说不好,”一旁看客开起玩笑,“你们想想,没准是那山水竒秀,清灵水上,仙风逸迹之所在,确实能忘凡尘俗事,清净六根呢。”

    “哈昂昂,不错,也是有理,有理啊。”众人哂笑一阵。

    商客闻言叹息:“恰逢新贵朝临,好儿郎自多的是,这三小姐一直亲事未定,本应当招个好女婿,如今倒是可惜,那不知二夫人与大夫人可有……”

    半晌,雅间的人还未散,听闲话的小公子已了然,摇了摇余下半盏茶,结了茶钱。

    小二低声道:“爷,朝临城近日的谈资大都是这些。”闻言,径自去了望舒楼。

    自他从安国寺回到朝临城,混迹朝临城各处,流连市井之间,有一日宵禁竟夜不归宿,惹了秦家上下对他怨嗔怪道,秦家夫人前几日派人盯的紧,小公子不好脱身,属下宋鸣盯着望舒楼,无事他也便没出门,可近日,北疆战事可能再起,又恰逢三小姐出嫁,府中无人管束他,日子自然清闲的很,故而常来望舒楼寻人。

    不多时,望舒楼伙计瞧见世子爷进门,马上向吴管事禀报,得了消息去往楼上琴阁,秦修聿还未上二楼,婢女织素已拦了路传话:“秦世子,楼主命我转达,今月十五琴师也不会来抚琴。”

    见那小公子面色沉静,眉宇间难掩失落,略微低头说:“得空再来。”

    织素回话,见主人宛然一笑,嗔了句:“你这人怎的还有这般难缠的桃花,”转而面色又沉了下去,沉声叹道:“也不知我和他还能否再听一曲你的琴。”

    半月前,望舒楼的主人平乐长公主,常见一位小公子造访,每次都落在阁顶,敲窗自问,阁中护卫没一个能抵得过,时日久些,也仅知道可能是秦家小公子,平乐对这人实在不解,起身回宫去往漪澜园寻水月先生。

    平乐到时,四下无人,只见皇后正与水月先生叙话,心想:“大概又念起了姨母。”

    当年,胥夫人生产完,身子亏损严重,熬过了五年光景,次年病逝于寒冬之中,胥府上下四小姐无人问津,已是南郡第一才女的胥家大小姐,将她接到自己院子,抚养教导,她与姐姐冬日抵足而眠,春日同温书卷,为将她照顾周全,出阁晚三年左右,如今姐姐病逝,留下一封书信代她照顾幼女,不免往日境况再现,薛大公子再娶,皇后便下懿旨将薛水月带会宫中亲自抚养,居住在漪澜园。

    平乐在中庭候着,过了一盏茶,恭敬问安:“见过母后,瞧,给您带了东临街杏花巷里留芳斋的杏花糖蒸霜方糕、粉酥榛子糕和红糖紫苏酥果子。”

    皇后轻叹一声说:“荣君,切莫流连市井,不过确是有心了。”

    见兴致好了些,平乐讲起坊间趣闻,哄得皇后开怀,见天色不早,平乐告安,唤素素去宣书阁请水月先生。

    水月先生也是平乐现在的师傅,长平乐三岁,自幼过目不忘,一副七窍玲珑心,现任职祈天阁御昭台司吏以及同知俭书使,置身官场也尚且游刃有余,朝临早年还流传过祈天阁水月先生与纪小先生合则‘明月双辉’的美名。

    平乐问道:“姐姐可知秦家小公子?”

    水月说:“这秦家小世子,我到是有所耳闻,自幼时起身体孱弱,后被送至安国寺,六岁入寺,修行七年,早慧聪敏,心智通透,每三年一次的辩经会,□□大师共十二位弟子,都只带他一个人,资质非常。”

    平乐撑着脑袋,手里捏起一个葡萄,说:“我见着的这人怎的不似传闻中的那般模样,像个佛子,超凡脱俗,清心寡欲,反而有些执念在身上似的,第一次发现还误以为是刺客,怪瘆人的,往后每隔几日都要来阁顶敲窗,像是要听曲又像是寻人……莫不是为了小纪先生。”

    依着平乐的话,水月也想到祈天阁的小师弟,然心中疑惑,说:“阿真素来不喜烦扰,性子淡然,也未曾听闻他提起过秦小世子。”又接着,说:“秦王是异姓王,皇室子弟避嫌-——公主府与秦王府平素私交了了,大抵是秦小世子的私事,望舒楼是你的地方,左右他常来,不如我们约他一续,便知晓了。”

    平乐应了声,以祈天阁为由,接着水月一同出宫。

    当晚,听琴阁上方有动静,平乐开口道:“公子,常造访琴阁,未能好好招待,可否进阁一续,愿为公子略尽绵薄之力,解去烦扰。”

    进入琴阁,秦修聿便看到一女子素簪盘发,妆容素雅,身着男装,不枉他近日总到阁顶吹风,躬身见礼,说:“水月先生,久仰。”

    水月还礼后,向他说起屏风后平乐长公主在旁,方才开始叙话。

    平乐问道:“秦小公子,为何事常造访望舒楼?”

    见水月先生在,秦修聿坦然回道:“水月先生,可知允真,他在何处?”

    他一开口,水月顿时了然,说:“说实话,阿真的下落,我也不知。”

    平乐起了好奇心,说:“秦小公子与小纪先生是好友?”

    秦修聿怔了一下,浅笑说:“志趣相投,视为知己。”

    听到这水月几乎不可置信,平乐端着茶盏的手略微一顿,她那位小师弟平素最不爱的就是与人打交道,与周围有交集的无非三个地方祈天阁、望舒楼和纪府,师父又常带在身边,他有啥,知己?

    见不能取信水月先生与平乐长公主,秦修聿从怀里拿出一条发带,说起:“那日听允真抚琴,他走的急,发带落在了我这,还尚未归还。”

    水月自是认得那发带是师父从平洲带回送阿真的生辰礼,制式和材质都与朝临不同,除发带外还有一支白玉萧,阿真精通音律,更喜抚琴,我当时用玉徽同他做了交换,印象颇深。只是解下的发带和琴曲,不免让人多想……

    平乐惊疑之余,回说:“已近三个月没有音信了。”

    自纪明忱前往北疆,寄出的书信皆是刚到时所写,用来报平安,了牵挂的,在那之后,自是没了机会,平乐收到的也只有那时寄到的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待秦修聿前脚刚离开,平乐忍不住乐到:“这小纪先生,看似云间君子,儒雅斯文,知道自己这次有意外,竟提前解决终生大事,好谋算。”

    水月语气无奈:“荣君,少看些画本子。”

    不过和谈已结束,师父遇害,北疆不日开战是大势所趋,阿真你在何处,是生是死竟没有半点音信。

    见过水月先生,秦修聿确定纪明忱不见了,祈天阁和宣书阁都没有消息,又涉及北疆,一时半刻怕是寻不到消息。

    秦修聿提着一把剑立于望舒楼飞檐下,头上的那轮明月依旧高悬在顶,月光灼灼,素月清辉入夜的沉黑尚且铺上一层流银的幻纱,可他还如铜墙铁壁似的密不透风月光洒下也只能落在墙外。

    偶来的一阵风缱绻扰人,他的手臂微蜷住靠近了胸口兀自猛地抓紧,幽幽自语,“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