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千言叙语 > 第二章 和谈
    南诏寺内,风雨大作,院外的竹林沙沙作响,风一阵一阵的似是要带走什么,残破的木门‘吱呀吱呀’响,暗处躲藏的老鼠撞在上面,‘啪’破门倒了。

    纪明忱惊醒,额间布满汗珠,冷汗浸湿后背,衣服紧贴在身上,手指微颤紧握着沾染血渍的衣摆,左腿几乎被利箭射穿,血肉撕裂带来疼痛,对未知的恐惧滋生起寒意,他没了思绪只是置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这一刻,他想:“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到朝临,回到朝临……”

    缰绳磨破的手掌带着镣铐撑在廊下柱子上,他站起身来看着亮起微光的另一扇门,迈开右腿,手抬起靠着的廊柱,直直摔进黏糊糊的血泊里,引起一阵恶寒,利齿磨破了下唇,渗出缕缕血丝被他含在嘴里,快要吐出的那口气他生生咽了回去,泪瞬间充盈眼眶,那双眉目含情的眼睛布满血丝,泪水还在打转却一直没有掉下来。

    雨夜寒凉,风裹挟着雨吹来,对他来说可谓如芒在背。纪明忱爬起来,缓缓倚靠在破门边,心口滚烫,脑海翻涌充斥着过往的画面。

    凛冬已过,北疆春日还遥遥无期。

    北地与官话不通,和谈事宜颇多,简单的事总是不自觉变得麻烦起来,纪明忱明白师父虽有能力,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办,阁老高龄,北地条件不比朝临,阁老身体每况愈下。

    进来营账,纪明忱端着汤药,说:“师父,药煎好了,趁热喝。”

    阁老有些嫌弃,噘着嘴像吃了苦东西的小孩子。

    纪明忱说:“您每次都这样,还有一次趁我不在,直接推说放凉了,叫人端去倒掉,按时喝药,身体才能……”纪明忱说得自己都有些烦了,厉声说:“快喝!”

    阁老笑着说:“阿真,你啊,现在都可以随随便便训诫起你师父了,还出言威胁……”最后叹一口气:“唉——”。

    纪明忱无奈看着阁老说完,沉声说:“师父,药喝下去——”

    阁老喝完药,纪明忱准备离开,阁老说:“阿真,且等一等,一会张副使会来与我商议细节,北关山内外场市初见成效,关内外民生渐起,百姓安居乐业……有力证明停战止戈对大周和北疆各部有益。和谈进行到关键时期,我咳……咳咳……我会任命阿真你接任和谈副使,张远来暂代我继续和谈。”

    不多时,张远来见到纪明忱,他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张远说:“阁老,今日纪小先生也在?”

    阁老咳了一声,说:“我病体不支,和谈事大,无力为济……”

    张远说:“张远领命,我等定不负阁老所托。”

    北疆势力复杂,结合北关山当地官员协助,纪明忱与张远慢慢摸清楚各部之间的关系,也意识到和谈大概要延期了。

    张远说:“单指部落就有不下数十,为首五部对于北关城范围各持己见,北关城内自有官员记录以来,多战乱,人员流动杂乱,朝廷重心偏于东南,疏于对北地管束,往往是胜者最有话语权。北关城、科勒部、阿尔特部、赛努罕部……近几年间都占领过北关山东侧以及北关城,具体多久已无法考据。”

    “确实如此,无法按照固有时间商议边界划分。”纪明忱手敲着书案又说道:“既然胜者最具话语权,再过不久北疆会举行徕春会,不如加入选斗,将北关城按照大周胜归北关人以外,由他们内部商议划北关山东侧为各块,各族再选出最英勇的勇士进行决斗,点到为止,胜者先择,依次行之。”

    张远说:“这法子……听着到还可以,你完善一下,可以问过阁老。”

    纪明忱说:“好,我会再仔细斟酌,写明细节内容,上呈阁老。”

    阁老看过纪明忱的提议,说:“主意不错,可阿真打算如何说服几位首领?”

    纪明忱怪道:“您这样问起倒像是要考校我课业一样。”

    张远闻言说:“阁老,我与纪副使派人打听过北部崇武善战,近日拜访过五部首领,若是能停战止戈,自是愿意。”

    阁老说:“和平安宁……止戈……来之不易,如若事成,北地百姓今后也会过上好日子……”

    纪明忱说:“师父放心,我与张大人会妥善处理各部关系,极力促成此事。”

    阁老说:“我虽未痊愈,可五部首领并非善辈,仅是口头承诺是不够的,老狐狸容易反水,很是狡诈,明日我会亲自前去同他们修订契书……做好万全准备静候徕春会。”

    各部之间纷争不断,持续数年,彼此间嫌隙以及矛盾更是让他们无法轻言相和,那么言语起到的作用就微乎其微,‘武力’未必不是最好的手段,这是最坏的方式。

    阁老明言最先邀请科勒部拜访首领徒单安,起初纪明忱还没多想。

    阁老说:“阿特那尔首领,北疆各部崇尚契约精神,可否签订契约止戈为武。”

    徒单安说:“使者,契书貌似不公。”

    阁老说:“不公?”

    徒单安说:“使者,北地五大部族,我科勒部骑兵规模最是庞大,勇士自然也是最多的,契文十二条中人数要增加,契文二十三条徕春会比斗的规矩要改,我们北疆人尚武,可草原雄鹰能翱翔天空,成为霸主还要靠智慧……”

    阁老欣然:“徒单安首领博识远见,颇有见地,但其他部首领……”

    徒单安说:“使者,北地经战数十年,各方疲弱,您需要的是和,我们也是,关于契书我若真心为难,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

    阁老说:“徒单安首领,契文内容可以稍作修整,但可否请您修书邀请其他部首领,共签契书?”

    徒单安说:“……可以。”

    转头看着纪明忱,说:“这位纪副使本汗很是欣赏,北疆傍晚的暮霞山上能望见彩霞,很是美丽,纪大人可愿共赏?我诚挚相邀,可不要让今日不愉快,了解关外也是使者的一项责任。”

    纪明忱怔了一下,沉声说:“……徒单安首领如此''''诚心'''',本官自是可以大饱眼福一次,只是本朝律令外使不可独行,阁老身体还未痊愈不可远行,本官可否同邀张副使一起同行?如此塞外美景多一份欣赏,添一分乐趣。”

    徒单安说:“……当然。”

    赤裸裸的威胁,美其名曰:“了解关外习俗是履行和谈要求。”

    ……纪明忱则认为这就是土匪趁火打劫,也略微庆幸他们不是强盗。

    徒单安首领的修书十分有效,各部略微商讨后,意见达成一致。

    五大部族首领的契书已经签订,距离徕春会还有不足半月,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西部暮霞山上,张远适才明白过来,笑说:“纪大人的美名着实让人沉迷。”

    纪明忱说:“师父说的没错,老狐狸滑头得紧。”

    张远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特别是科勒部仗着手下骑兵最多,要修改规则,又要增添比赛项目,不过我们想要利用科勒部,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还要纪大人傍晚陪他共赏晚霞。”

    纪明忱说:“我也没想到……”

    张远说:“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徒单安能搞得出那么多幺蛾子。”

    纪明忱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说:“张大人,前面有人?”

    张远坐在马车里,猜道:“会不会是那位首领已经到了。”

    纪明忱说:“嗯,有两个人,还一位是个姑娘。”

    张远惊诧:“姑娘?!”

    阿尔科特部的公主阿云依听闻徒单安首领与和谈使者一要同去暮霞山,打听了时间,偷偷牵上马溜了出来。

    没一会儿,马车到了山下,那两位似乎在争吵,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纪明忱隔着距离作揖,示意他们先行一步,那位姑娘似乎吵架输了,生气离开了。

    暮霞山上,那位首领开口说:“北关的霞光如同神带给我们的恩赐,美好而绚丽。”

    暮霞山上,丹霞蔽落,红日渐息,留下一抹淡淡粉色又晕染出淡淡紫色,晦暗中蓝蓝的天色和白云伴着霞光万丈美不胜收,惹人留恋。

    纪明忱应声说:“余霞成绮,孤日暮色,独属于北地的美景确实让人流连忘返。”

    “那纪大人可愿留在北疆?”他面色大喜一个箭步挤开张远挡在纪明忱跟前,双手握住他的两肩膀,“北疆的霞山比之大周绝不逊色,一望无际的戈壁原野,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

    纪明忱目光停顿蓦然地怔住,狐疑着问道:“你是中原人士?”

    或许是纪明忱的话触动到他的逆鳞,徒单安撇开脸神色转瞬变得木然,松开了他,说:“你很敏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的提议,我随时恭候。”

    纪明忱脸色闪过一丝惊讶,刚刚他没有反驳,继而果断出口回绝,“我不知你目的为何,也许仅仅是出于好意,可我不会留下,以后也不可能会。

    徒单安说:“……我会一直等,直觉告诉我,我们缘分深厚,你信吗?我很信这个。”

    纪明忱琢磨不透他,只是哂笑一下,“呵,不信。”

    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中原血脉的外族首领,一而再再而三得要他留着这里,显然不合常理,他身在北疆接触过的人和查到的消息都十分有限,甚至于有些东西是被人刻意处理过的,疑点太重,和谈结束回到朝临后才能细查,纪明忱只能暂且搁置。

    纪明忱一遍一遍掠过自己的罪愆,碾来碾去的记忆如滚刀般绞动他的心,悔恨若膨胀的种子一夜间繁茂生花。

    一段一段回忆侵袭犹如碎纸片般一点一点拼凑,一扯一扯地牵动他的心,最终形成一张完整的血红色的画,面对这样一副浓墨重彩的瑰奇妙笔,他的欲望烧的浓烈,他多么想找到这副墨宝的主人,让他也享受享受浓墨重彩的画中世界。